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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門好細腰》74.第74章 裡正娘子

長門好細腰 姒錦 3411 2024-05-24 09:44

  周遭安靜得尷尬。

  任汝德跪坐在木案前,掛著竹簾的屏風一側,兩個仆女靜立著沒有聲響。

  西屋隻有馮蘊在安靜地品茶。

  遠恨綿綿。

  任汝德咀嚼著茶的名字,突然生出些不安,身上的寬袖深衣好似都緊窒起來。

  “在下唐突,不當提及女郎傷心事。

  馮蘊擡眼,臉上笑容未收,“先生多慮。
我眼下良田百頃,仆從成群,身有吏職,得裴郎寵愛,怎會傷心?

  任汝德發現自己又錯了。

  眼前的女郎,看一眼便驚為天人,這樣白嫩嬌貴的美,是好日子滋養出來的。

  裴獗定十分寵愛她。

  日子過得好,才能澆灌出這樣顏色。

  再試探無用了,想用葛氏兄弟的事情來拿捏她顯然也不可能。
這女郎根本不怕裴獗,即便她陷害林娥的事情暴露,裴獗也不會為一個不得寵幸的姬妾為難她……

  來之前想好的話術,任汝德張不開嘴。

  轉而道:“無論如何,我與女郎都是齊人,女郎在安渡若有什麽委屈,任某一定會盡綿薄之力……”

  馮蘊但笑點頭,沒有作聲。

  上輩子任汝德來找她的時候,她是裴獗的棄婦,成日以淚洗面,任汝德帶著蕭呈那些虛情假意而來,儼然救星臨世。

  這一次,他絕口不提蕭呈,也不好意思再提,那就隻能攀扯一下故人交情,再圖後計了。

  命運好似已經轉換了方向,但馮蘊相信該來的還是會來……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蕭呈也會吃。

  她很願意看到蕭呈被打臉的那一天,也等著任汝德來談他的離間計……

  兩人寒暄片刻,任汝德看這女郎句句客氣,卻字字不帶感情,著實難以應付,低頭飲一口茶,換了話題。

  “女郎今日派人去石觀縣買糧種和農具,可還方便?

  馮蘊道:“這個世道,民生維艱。

  任汝德笑道:“在下別的本事沒有,但多地遊歷,交友廣闊。
女郎要是重整莊園,再事農耕,在下倒有一計,可借他人東風……”

  馮蘊頓了一下:“先生請賜教。

  任汝德捋著胡須道:“不知女郎可聽過塗家塢堡?
在下與塗堡主是摯友,或可相助一二。

  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

  馮蘊笑的眉角彎起,“先生大善。

  這個任汝德既然想賣人情給她,那她就領了。

  於是任汝德與她相約。

  “三日後,我帶女郎去塗家塢堡。

  臨走,任汝德厚著臉皮要走馮蘊一罐茶,馮蘊欣然相贈,便笑著將他送到田莊門外,二人互揖道別,臉上看不出半分端倪,更莫說揣摩她的心思。

  任汝德心下唏噓,回到雨見茶寮,放下鬥笠便匆忙回房寫信。

  “如此一番下來,全無作為。
馮公與君傷其至深,再受賊所惑,實難取信,君當徐徐圖之,匆忙不得……”

  “待君澄清朝事,以保大局無虞,再舉兵安渡,何愁女郎不歸?

  —

  送走任汝德,馮蘊讓邢丙將門關上,把人都打發出去,這才單獨問葛氏兄弟二人。

  兩個人對那天的事情,很是懊惱。

  他們等在外面,等著馮蘊給的訊息,就可以上去綁人離開了,也計算好了裴將軍來的時間,以及如何嫁禍給方公公又如何脫身。

  不料,那節骨眼上,他們被人盯上了。

  葛義道:“任先生的身邊有兩個夥計,很有能耐,我們兄弟二人在他們手底下,走不過三招必敗。

  馮蘊問:“叫什麽名字?

  葛廣道:“一個叫金戈,一個叫鐵馬,來無影去無蹤。
我和葛義當時還沒看到這倆人從哪裡竄出來的,就被打昏過去……”

  金戈、鐵馬?

  馮蘊聽到這兩個名字,吃了一驚。

  葛廣用來無影去無蹤來形容或許誇張了一點,但這二人確實很有些本事。

  他們本是竟陵王府的影衛,就馮蘊所知,這兩個人以護衛蕭呈為主,幾乎寸步不離蕭呈左右,是他手底下最得力的兩個侍衛。

  如今蕭呈尚在台城等著逼宮奪位,金戈鐵馬不在他身邊,而是出現在安渡,還到過她的田莊……

  蕭呈是要做什麽?

  馮蘊腦海裡浮出蕭三郎豐姿清貴的臉龐,一身喜服長身立於堂前,雍容貴氣……

  那是當年娶她時的模樣。

  郎君真是久不相見了。

  馮蘊微笑。

  新婚的蕭郎,不會惦記她。

  那金戈鐵馬是來尋找溫行溯的下落嗎?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我兄弟二人發現被俘,羞愧難當,但無論他們如何逼問,我們都閉口不提……”

  “他們見問不出什麽,就留我們在茶寮,說管我們一口飽飯,我們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就假意應承下來……今日任先生突然說要送我們回老家,本以為要賣掉我們……不料卻帶我們截住邢頭,讓他捎我們回長門……”

  邢丙點點頭,證實二人所說。

  馮蘊沒有說話。

  二葛兄弟很是忐忑。

  “女郎相信我們,我們真的什麽都沒有說……”

  “天知道那個任先生如何得知我們是莊子裡的人。

  “女郎,我們真的沒有說過……”

  “我知道。
”馮蘊微微一笑,喚他們起身,“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而且,那個茶寮原本是林娥那個相好的,苑嬌也去投靠過,與方公公有些淵源。
如今背後老闆變成任汝德,發生了什麽事,還需要查實。

  馮蘊不再多說什麽,打發葛氏兄弟下去休息,又吩咐了邢丙幾句,然後去院子裡看他在石觀縣的采買。

  牛車上,隻有兩三袋糧種和一些零散的農具。

  邢丙很是慚愧,“俺將石觀縣城走遍了,也買不到別的。
今年石觀縣的收成不好,又湧入了不少流民,糧食早就告罄,官府除了留足耕用,糧種都放出來吃掉了,農戶家裡更是沒有多餘……”

  他又拎了拎帶回來的一把小鐵鋤。

  “木梨和木耙還好說,凡要鐵製的農具都十分昂貴,用錢買不到現成的,要提前訂下來,拿糧食和布絹去換……”

  看馮蘊眉頭緊鎖,邢丙歎道:“到處都鬧匪患,商路斷了,鐵匠也無鐵可打。

  鐵器本就貴重,戰時朝廷管理很嚴。
原本馮蘊除了打造農具,還想再給梅令部曲訂製一批刀槍弓箭,用來加強防衛的。

  如今看來都是空想。

  馮家耕地多,沒有好的農具,還可以靠人力。
但很多農戶就真的隻能靠雙手在土裡刨食了。

  馮蘊下午去地頭轉了一圈。

  缺少農具和糧種,是花溪村大多數農戶的困難。
她親眼看到田地裡人拉木犁,全家一起下苦力。

  有人看到她出來,就詢問可不可以借用耕牛,鐵犁……

  這個裡正不好做啊。

  裴獗給她出了一個大難題。

  馮蘊回屋擦了把臉,讓邢丙帶人去通知村民。

  “長門莊外大槐樹下集議。
伍長,什長,須點名。

  這陣子阿樓在屋裡養傷,邢丙便被當成了阿樓來使喚,事情做得多了,也順溜得很,叫上兩個部曲就出去了。

  花溪村顧名思義,有一條環村小溪,一直通往長河。
長門莊獨佔溪灣一角,門外是寬整的平壩,壩下便是溪流,是整個村落裡最大的宅地,其餘村戶大都圍在莊子和溪流周圍,景色獨好。

  約莫半刻鍾不到,院外並排的三棵大槐樹下,就陸續有村民過來。

  伍長,什長跑得最快。

  這是馮蘊做裡正以來,第一次集議。

  槐樹下早擺好了幾袋種糧,還有一些零散的農具。

  這年頭,糧食是救命的。

  誰家有糧都是藏起來,這麽擺出來看著幾大袋,很是惹眼。

  小孩子圍著槐樹跑來跑去,大人們都安靜地等著。

  “裡正娘子,這是弄啥?

  “糧食是分給我們的嗎?

  馮蘊都一一回應,“稍等人齊便說。

  盡管“裡正娘子”這個稱呼有點古怪,但至少是獨一份的,晉齊兩國,哪裡有女子做裡正的,隻有她馮蘊。

  人齊了,邢丙敲一聲銅鑼。

  “安靜!

  人群便安靜下來,仔細聽裡正娘講話。

  馮蘊沒有官癮,說話不多,簡潔。

  “糧種不是用來吃的,是種的。

  “農具集體所有,按什均分,沒有農具的可找伍長記下,伍長再向什長報備,輪流使用,不落一家。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買糧種,租農具,都要花錢。

  “沒錢可以先記帳,賒著。
糧收後再補上。

  “農具、糧種不夠,會再添置。
以後讓各家各戶都用上鐵農具。

  “花溪村人越來越多,須得有一個村規。
等我寫好會張貼在三槐樹下,不識字的找伍長、什長解讀。

  人群裡嗡嗡有聲。

  長門莊有很多古怪的規矩,全是馮十二娘立下的。

  村裡的人最初聽到那些事情,很是打趣一番,後來又羨慕。

  這樣的世道,她家的仆役都可以一日吃三餐,時不時還會嘗到一點肉香,有這樣的好事,守規矩算什麽。

  更何況馮十二娘說,會弄來鐵農具。

  鐵具可比木具好使多了,耐用、省力,有了鐵農具,雙手便不會磨出那麽多血泡皸裂,農田還可以得到深耕精種,產的糧多,就可以吃飽飯了……

  大槐樹下一陣歡呼雀躍。

  聽到馮十二娘也給他們立規矩了,大多數人是高興的。

  可人多了,難免會有那麽一個兩個難纏的人。

  “憑什麽要守你的規矩?

  “田是我們自家的,你這麽一說,我們整個村子的人,不都成你家的佃戶了嗎?
那和過去有什麽區別?

  那聲音一聽就是個混不吝。

  馮蘊看過去,是一張生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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