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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門好細腰》347.第347章 為母則剛

長門好細腰 姒錦 3564 2024-05-24 09:44

  西京。

  宣光殿。

  端太後望著明黃的垂幔後面,合眼而眠的小皇帝,一張臉蒼白若紙,滿是麻木的病氣。
宮女在外面來來去去,她好似渾然不覺。

  她沒有孕育過子嗣,小皇子剛抱到宮裡來時,她手足無措,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時候,她不喜歡小孩子,又嬌氣又脆弱,抱不是,捧不是,又不是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始終隔了一層。

  可這個從娘胎出來就沒了親娘的小東西,跟了她六年,從睜開眼看她,到牙牙學語,再學會叫母親,也不知什麽時候,她已經習慣了有這麽一個孩子在身邊……

  她沒那麽愛他。

  她隻是需要這個孩子。

  一直是這麽以為。

  可真的看到他命懸一絲,她才發現,這種需要,不是因為這個孩子可以給她一個尊貴的皇太後稱號,還因為她早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端太後哀哀地望著孩子,好半晌才咬住下唇,闔上眼睛。

  “讓他們帶走吧。

  那個遠在花溪的雍懷王妃給她寫了一封信。

  她甚至都沒有見過自己,卻了若指掌一般,樁樁件件,都說在了她的心坎上。

  端太後輕撫小皇帝的被子,喃喃一般,“就這麽辦吧,就這麽辦吧。

  徐永勸道:“殿下,花溪形勢如何,尚不可知,怎可如此草率,將陛下性命交到一個婦人手中?

  端太後冷冷望他,突然就想到了雍懷王妃的密信。

  小皇帝一死,再尊貴也隻剩下一個冰冷的廟號。

  “太後,事事順你意者,必有所圖。
最希望陛下出事的,是李宗訓。
最不想陛下出事的,是你我。

  你我。

  兩個字將她二人捆綁。

  柔若無依的女子,能倚仗的不多。

  這一刻,端太後覺得馮蘊懂她,她們的利益是共通的,都需要保住小皇帝的命,才有活頭。

  她緩緩站起來,雙眼黑漆漆的。

  “再得不到好的醫治,陛下便撐不下去了。
男子如何,婦人又如何?
誰能治得了陛下,哀家就信誰……”

  徐永道:“萬一那姚大夫是個沽名釣譽之徒?

  端太後的目光緩緩移向那一張雕龍刻鳳的龍床,冷冷一笑。

  “那也比什麽都不做強。

  今日的端太後,嘴巴比往常厲害了許多,表情也格外冰涼和詭異,說話堅定了,好像突然有了主心骨似的,有來有懟。

  徐永脊背有冷汗冒出。

  “太後……”

  “閉嘴。
”端太後嗓音沙啞,逼近他。

  “你再三阻攔,是不想陛下好嗎?

  徐永大驚,跪伏在地,“仆不敢,可是……”

  徐永還想勸,端太後已沉下了臉,“就這麽定了。

  -

  葉闖在千秋門外靜候。

  韋錚扶刀走過來,“車駕準備好了嗎?

  葉闖道:“備好了。

  韋錚淡淡頷首,“隨我入宮。

  遠遠地看著沉重厚實的宮牆,葉闖心裡沉甸甸的。
此番來西京,他其實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事情有變,就回不去了。

  他帶著花溪的特產去拜見了西京的裴老將軍,又去了北雍軍西京大營,見到赫連騫,遞上了王妃的密信。

  赫連騫當即就紅了眼。

  “明日,本將會帶兵等在西城門,護送陛下。

  葉闖不知道信的內容,更不知道馮蘊是用什麽樣的話,打動了赫連騫這個五大三粗的老頑固。

  有赫連騫的保證,葉闖一顆心才算松下大半。

  但此刻行至肅穆的皇宮,想到要帶走的人是九五至尊,他手心也忍不住捏住一把汗來。

  王妃啊,是真的膽大包天。

  -

  今日太後沒有出殿主事,大臣們聚在偏殿商議,吵鬧不休。

  西北前線的消息滯後,裴獗下落尚無定論,一部分人選擇沉默,隻有敖政和阮溥代表的新舊兩黨,為陛下就醫的事,從早上吵到現在,也商榷不出一個結果。

  敖政以丞相之尊,當眾表態,姚大夫確實是一個神醫妙手,就是脾氣古怪,發過毒誓,不離安渡,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行。

  有本事的人,大多有些怪僻,這也不算稀罕。

  可他要醫治的人,是當今聖上。

  哪裡有聖上離京去找一個鄉村大夫醫治的道理?

  各有各的道理。

  兩拔人爭得面紅耳赤。

  宣光殿裡,禁軍裡三層外三層,圍得個水洩不通。

  葉闖遠遠看著宮門的人,手心緊了緊。

  要是禁軍不肯放人,就算有赫連騫帶兵守在城門,除非發動政變,武力奪取,不然他們要如何將人弄出去?

  車駕一路通行,到了宣光殿門口。

  一個禁軍侍衛立即按刀上前,冷著臉道:

  “來人止步。

  韋錚沉下臉來,“不認識我是誰嗎?

  旁邊的禁軍統領認出是他,急忙上前,“韋司主。
下官剛剛得令,不可讓閑雜人等擅闖宣光殿。

  韋錚冷笑一聲。

  “這麽說,本座也算是閑雜人等……”

  禁軍統領遲疑片刻,低頭歉聲:“下官沒這個意思,下官隻是奉命行事,還望韋司主大人大量……”

  “奉誰之命?

  韋錚步步緊逼,“在這西京城裡,誰的命令蓋得過太後,蓋得過敖相?

  “是尚書令……”禁軍統領聲音虛弱,不敢擡頭看韋錚冷氣森森的臉。

  韋錚一聲沉喝,“讓開!

  那禁軍統領仍不肯退。

  韋錚道:“本座奉太後口諭,帶陛下出京求醫,哪個敢阻擋,以欺君罔上之罪論處!

  他袍袖一拂,就要上前。

  “韋司主不可!
”那禁軍統領伸出胳膊就要阻攔,葉闖二話不說,拔刀就砍。

  那禁軍統領嚇了一跳,連退兩步。

  眼看韋錚就要衝進去,背後傳來一聲暴喝。

  “韋錚,你是要挾持陛下,率眾造反嗎?

  韋錚轉頭望向偏殿。

  正是聞訊趕來的尚書仆射阮溥。

  他看了看宣光殿外的車駕,目光又落在葉闖等人的身上,然後眼睛直勾勾瞪著韋錚。

  “陛下身系天下萬民,怎可輕易離開西京,前往安渡?
韋錚,老夫勸你懸崖勒馬。

  韋錚拱了拱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身為天子,竟不能踏足自己的領地?
阮尚書,這叫什麽道理?

  阮溥哼聲,“韋司主,出了西京,陛下安危何人保障?

  韋錚一笑,“十萬北雍軍駐紮,這天底下再沒有比安渡更安全的地方了,倒是這西京,這宣光殿……”

  他回頭看一眼,冷冷笑道:

  “為臣者,竟敢不尊太後懿旨,公然調派禁軍,把宣光殿圍得鐵桶一般,要是阮尚書有別的心思……隻怕陛下的安危,才無人保障吧?

  這不是說他有異心的意思嗎?

  阮溥沉下臉。

  “韋司主慎言,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

  韋錚冷笑,“也請阮尚書慎言。
我韋錚今日敢指天發誓,行事隻為陛下康健,全無一己之私。
你阮尚書敢嗎?

  “我敢!
”阮溥聲音未落,斜刺裡便傳來一聲冷喝。

  “你敢個屁!

  來人負著手,鐵青著臉,正是遲他一步而來的敖政。

  葉闖等人上前行禮。

  敖政擺擺手,冷眼看著阮溥。

  “你我身為人臣,但凡有一絲希望,都不該放棄,如今眼睜睜看著陛下染疾,不讓就醫,老匹夫,你是何居心?

  阮溥看到他就生氣,咬牙切齒。

  “好你個敖政,非要跟我作對是吧?

  “我呸!
”敖政不屑地看著他,“我堂堂丞相之尊,犯得著跟你個老匹夫作對?

  “豈有此理。

  在大晉分裂前,阮溥的官位比敖政大,聲量也大,如今敖政都是丞相了,他還停在老位置,裴獗也沒有給他輔政之權。

  中京事變時,他苦於家宅老小來不及離開,這才沒能去鄴城,如今看到昔日下屬在面前耀武揚威,如何受得了?

  阮溥氣不打一處來,不跟敖政鬥嘴。

  “無論如何,今日陛下不可離京。

  敖政看著那些禁軍。

  “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當然是聽我的。

  “我才是丞相。

  “丞相又如何?

  阮溥突然變臉,冷冷呵道:“禁軍何在?
還不速將亂臣賊子敖政拿下!

  敖政身軀一僵,“你們敢!

  他輕擊雙掌,沉聲道:“來人,將這條禍國亂政的老狗綁了!

  步履聲沉悶地從殿後響起。

  一群侍從刀槍出鞘,無聲無息地從冷寂的殿宇後面走過來,不知什麽時候,屋簷下,圍牆後,到處都是密布的禁軍侍衛和緹騎司緹騎……

  各方人馬交匯,互不相讓,一個個橫眉豎目,執刀向前,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宣光殿前的通道。

  “都給哀家住手!

  一聲沉喝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

  宣光殿的大門打開了。

  素衣烏發的端太後站在那裡,容顏憔悴,一眼望過去,那張蒼白的面孔,宛若死人。

  “無須爭執,都聽哀家的。

  眾人面面相覷。

  就在昨日,端太後還猶豫不決,怎麽突然就下定了決心,連徐永都勸不住了?

  “怎麽?
”端太後默默掃視一眼眾人。

  又緩緩仰頭望向宣光殿的大門,慢慢挺起胸膛,拂袖沉聲。

  “是哀家的話,不管用了嗎?

  敖政回過神,深深一揖。

  “臣謹遵太後懿旨。

  阮溥愣在那裡,一直到敖政似笑非笑的目光掃過來,這才如夢初醒。

  “臣領命。

  從西京朝廷建立到如今,端太後說得最多的就是“依愛卿所言”“愛卿說如何是好”,凡事她都是拿不出主意的,耳根子輕,眼皮子淺……

  誰能料到,她今日突然就立起威來?

  端太後看著眾人的反應,那顆忐忑的心,終於落了下去。

  雍懷王妃信裡所說,全然是對的。

  “太後要立起來。

  “婦人雖弱,為母則剛。

  她立起來了,才會有威儀,這些人才會聽她的。
她是太後,何須看臣子臉色?
他們心裡就算有一千個一萬個瞧不起她,那她也是皇帝他娘。

  婦人雖弱,為母則強。

  為了小兒子的命,為了她自己。
這次,她必須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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