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破陣
半晌,王霸終於忍不住開口:「你說的什麽陣……是什麽東西?
」
「行軍列陣,將領當學會用兵布陣,兵陣本就是跟著奇門遁甲而化改。
」禾晏道:「隻是說來話長,不過眼下這個陣……」
「怎麽?
」石頭問。
「幷非兵陣,隻是普通的八卦陣而已。
」禾晏答道。
她確實不明白,這裡怎麽會突然多了道陣法。
上山的時候可沒有這東西,王小晗他們也沒遇上,看來是獨獨爲他們,或者說是爲她準備的,可到底是爲什麽?
「那你……能走得出去嗎?
」江蛟盯著她的臉色,問道。
「當然。
」
這下,黃雄也詫異了,「你連這個都會?
」
禾晏微微一笑:「略懂而已。
」
她的「略懂」,一般都是「很懂」。
衆人都無話可說。
禾晏知道,山上定然隨處都有監員藏在暗處觀察他們的情況,此刻她的言行想必也被暗處的眼睛盯著的。
絕不可透出自己「不行」。
或許肖玨特意爲自己布陣就是爲了考驗她的水平?
畢竟從沒見過「爭旗」到最後,還要破陣的。
看來想要進九旗營果真不是件簡單的事,倘若九旗營裡的人人都會破陣,那九旗營還真是不簡單。
肖玨有這麽一隻鐵騎,難怪戰無不勝。
她這麽想著,便道:「你們跟著我,我如何走,你們就如何走,千萬別踏錯一步。
」
禾晏難得這般嚴肅,江蛟他們登時也不敢大意,便跟著禾晏的腳步,慢慢往山下走。
黃雄邊走邊道:「禾老弟,你這手又是跟誰學的?
」
禾晏笑道:「師從高人。
」
「我想也是,」黃雄點了點頭:「你的師父,一定是個絕世高手,要不你怎麽什麽都會?
」
禾晏低頭笑了笑,沒有回答。
事實上,飛鴻將軍在戰場上驍勇善戰,幷不是什麽稀罕事。
世上從來不缺不畏死的英雄,她雖然身手不錯,卻也到不了天下第一的地步,更勿用提以一人之力戰群雄。
飛鴻將軍最擅長的,應當是排兵布陣。
她的師父,的確是個絕世高手,但她作爲一個女子,體力方面,體格方面,到底天生及不上男子。
人要懂得揚長避短,若學會排兵布陣,調兵遣將,比她一人去戰場上厮殺能耐的多。
她的師父最擅長奇門遁甲,她便學來同兵法相結合,終於成就一代名將飛鴻。
將領當學會練兵布陣,但九旗營的人爲何也要學這個?
禾晏百思不得其解,找不到頭緒,便也隻能先作罷,往山下走去。
其實她也可以直接在此破陣,將陣法毀去,但禾晏幷不敢確定這陣法究竟是不是爲她準備,萬一是爲別人準備的,她這般自作多情的毀去了,後來的人怎麽辦?
所以她便帶著江蛟他們循著生門出去了。
這陣法於她不過易如反掌,駕輕就熟,落在暗中觀察的監員眼裡,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馬大梅和梁平此刻正藏在暗處,見禾晏一行人遠去,二人張了張嘴,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異。
「他……他就這麽走了?
」梁平結巴了一下。
「視若無物……」馬大梅道。
禾晏甚至都沒有停下來思考,也沒有想想如何破陣。
隻是看了一眼,就知道怎麽走出去。
他們新兵裡竟然出了這麽一個人物,到現在爲止,似乎沒有什麽可攔住他的。
這本來該是件好事,英雄少年,超群絕倫,換了誰帳下有這麽一位好漢,都要覺得是幾輩子攢來的運氣。
隻是,如今情勢複雜,上回看沈總教頭的意思,卻不知是福是禍了。
叢林茂密,半個太陽已經沉下山頭,禾晏一行人也走出了陣法。
她停下來,回頭看去,那些用石頭和枯枝搭成的陣法已經模糊的看不大清楚了。
「咱們這是走出來?
」王霸問。
「不錯。
」
王霸高興起來:「他姥姥的,這回可沒什麽攔我們的了吧?
我估摸著再走小半個時辰,應該就下山了。
」
江蛟也有些高興,「總算快結束了。
」他看禾晏仍然張望身後,就問:「有什麽不對?
」
「沒有。
」禾晏搖了搖頭,她還是覺得這個陣法來的莫名其妙,之前雷候同她交手時,也有些許異樣的地方。
這些不適像是細小石子掉進了靴子,烙人的慌,讓她心裡難以生出喜悅,隻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有些不安。
「天快黑了,咱們還是早些下山吧。
」黃雄道。
禾晏收回思緒,隻道:「走吧。
」
……
太陽沒過白月山,墜入五鹿河,半個身子沉入江河中,水面被夕陽浸的如血色燦爛,泛著粼粼波光,仿佛女子的妝匣被打開,珠玉灑了整整一面。
屋子裡一壺茶,已然涼透。
正是傍晚,風細簾青,秋色遠近。
對弈的二人,一人神情難掩焦灼,一人平靜無波。
有人自門外走進,道:「第一支隊伍下山了。
」
沈瀚朝飛奴看去,等著飛奴說出人的名字。
「是禾晏。
」
三個字,沈瀚身子微微後仰,整個人鬆弛下來。
這個結果,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一早就猜到是這個結果,但又有些懷疑,如今總算證實了,一時間有些茫然。
黑子落定,面前的青年擡起頭來,淡道:「你輸了。
」
沈瀚:「……都督棋藝高超,我自愧不如。
」這半日,他就沒贏過一次。
倒也不知道肖玨如何有心情這般下棋的。
「都督,他們下山了,是否要現在論功行賞……」
「不必,」肖玨勾了勾唇,「杜茂看著辦,五日後是中秋,中秋夜行賞。
」
「前鋒營的事,是不是就讓禾晏進了?
」沈瀚遲疑的問。
禾晏已然奪得第一,自然該進前鋒營。
可他身份令人懷疑,眼下敵友未清,這樣貿然答應,是不是有些不好?
「不,」青年站起身,看向窗外的桂樹,桂樹開了花,香氣撲鼻,同他在一處,襯的君子如玉,良夜風情,他道:「讓雷候進前鋒營。
」
……
過陣之後,從山上下來,到達衛所,也不過半個時辰。
演武場外晃著幾盞火把,一切平靜如往昔,沒有守在門口的教頭,不見心裡想的那般熱烈慶祝的畫面,幾人面面相覷。
「我還以爲有慶功宴,」王霸有點不滿:「怎麽什麽都沒有?
」
正說著,演武場裡有人看到他們,往這頭走過來,等走到跟前才看清楚,這人是杜茂。
杜茂不如早上送他們時那般激動了,神情很平靜,看見他們就問:「旗呢?
」
禾晏從懷中掏出那一大把旗幟,她的懷裡都被這東西弄得鼓鼓囊囊的,陡然遞給旁人,輕鬆了不少。
杜茂數了數,「二十面?
」
「不錯。
」江蛟還有些激動,忍不住開口道:「我們應當是第一吧?
」
「是第一。
」杜茂點了點頭,將旗幟收好,對幾人道:「先回去洗個澡歇息,明日上午可多休息一個時辰來演武場,今日辛苦了。
」
仍舊是沒有要論功行賞的意思,王霸問:「就這樣?
」
杜茂看向他:「那還要怎樣?
」
這話王霸沒法接,莫名有些委屈起來。
杜茂道:「我先回去跟總教頭覆命,別在這待著了,一身汗,洗洗吃點東西吧。
」說罷,便也不顧他們幾人,轉身走了。
委實無情。
看著杜茂的背影,幾人隻覺得夜風都涼了幾分。
王霸見杜茂走遠了,才敢指著他的背影問:「不是,他這是何意?
就把我們撂這不管了?
總得給個交代吧!
合著咱們辛苦了整整一日,就是白忙活!
」
黃雄和江蛟也有些失望,倒是石頭說話了,他道:「許是不在今日論功,畢竟還有新兵沒下山。
」
「不錯。
」禾晏也是這樣認爲,「不知最後一隻新兵下山是什麽時候,況且教頭商量彩頭,也要商量一陣子,不是立刻就能想得出來的。
」
王霸看她一眼,酸溜溜道:「你當然不在乎,你的彩頭——進前鋒營肯定十拿九穩,自然能這麽說。
」
「等我進了前鋒營,就去給你弄兩壇好酒。
」禾晏拍著他的肩膀,鄭重其事的道。
王霸把她的手甩開,哼哼了兩聲:「管你怎麽說,爺爺我要回去了!
」
他們幾人本就不住一個屋,在演武場就此分道揚鑣。
禾晏與石頭回到屋裡時,原本安靜的屋子霎時間熱鬧起來。
小麥第一個衝上來,撲到石頭面前:「哥!
怎麽樣怎麽樣?
得了幾面旗?
排的了第幾?
」
石頭罕見的露出一絲笑意,道:「全部。
」
屋子裡怔然了一刻,陡然間歡呼起來。
禾晏差點被擡起來丟到天上,聽得洪山誇張的大喊:「全部?
你們也太拼命了!
阿禾,你可以呀,這次又是第一,我看再過不了多久,你就不住這屋裡了。
聽說前鋒營裡的兵吃的睡得都比我們這好,哎,妒忌死我了!
」
「石頭,禾大哥,你快跟我們講講,你們是怎麽奪旗的?
」
「就是,山上那麽多新兵,有沒有打一架?
打的痛快不痛快?
」
「都拿了二十面旗,那能不打架麽?
我看你們好像沒怎麽挂彩啊,其他人都這麽不能打的嗎?
」
吵吵嚷嚷的不行,禾晏隻得道:「諸位兄弟,容我們先吃點東西,喝點水,慢慢跟你們說,莫急莫急。
」
這一說,竟也就說到了夜深。
外頭又聽得那些新兵陸陸續續的下山了,一個都沒少。
禾晏心中才鬆了口氣,待到深夜無人時,得了空偷偷跑到河邊無人的地方沐浴。
漫長的夏季終是過去了,河水漸漸也開始透出涼意,身子沒進去,禾晏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她心中有些擔憂,如今夏秋日還好,到了冬日,她不好和新兵們一道去淨房衝涼,這河水不知道會冰涼成什麽模樣。
涼倒是其次,隻是待到那時,又該用個什麽藉口,來解釋不用熱水偏要去河裡洗涼水澡這件事呢?
旁人會覺得她腦子有病吧!
所以說,還是得儘快進九旗營才行。
肖玨既不缺銀子,又是少爺出身,想來不會虧待他的心腹,總歸比現在方便一點兒。
身子漸漸適應了涼意,禾晏往身上撲了點水,拿小麥給她的胰子抹了抹。
新兵都已經全部下山了,不曾聽到有人落下的消息,這也就說明,下山路上的那個陣法,應當是在禾晏他們走後就被撤掉了。
陣法果真是爲自己準備的,禾晏心想,肖玨還真的是想她進九旗營,刻意考驗她的資質。
既如此,她通過後,想來肖玨對她應當算滿意,進九旗營的事十拿九穩。
日後還需多表現表現,這樣肖玨對她越是滿意,就越能成爲他心腹,最好是左右手,離不開的那種。
就是今日那個雷候,同他交手,禾晏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麽地方不對,此刻亦是如此。
便隻能搖著腦袋,想著乾脆再過幾日找個什麽理由再和此人切磋,或許能搞清楚症結所在。
但此人下手毫不留情,還得防著才是。
禾晏將沫子衝乾淨,拿布擦拭乾淨身體,才穿上衣服往屋回走。
自從上次在五鹿河邊撞到肖玨以後,禾晏每次沐浴,都要走得很遠很遠,免得再撞上他。
想來想去,她這個新兵,過的也真是很謹慎了。
……
第二日,所有前一日上山的新兵們都在帳中休息一個時辰。
程鯉素來找禾晏了。
程小少爺給禾晏帶來了兩個圓溜溜的石榴,盤腿坐在她的塌上道:「我昨日到了晚上才知道你們去爭旗了,我舅舅將我在屋裡鎖了一天,我抄了一天書。
我要是知道,我就來看你們了。
」
他湊近禾晏,「我聽說大哥你得了二十面旗幟,這回就是涼州新兵裡的第一。
」
禾晏笑眯眯的扳開程鯉素帶來的石榴,石榴又大又圓,裡頭已經熟透了,扳開來,粒粒如紅晶,看著就叫人口舌生津。
禾晏撿了幾粒吃,一邊回答:「不過是運氣好,僥幸而已。
」
「大哥你什麽都好,就是太謙虛了!
」程鯉素正色道:「這怎麽能叫運氣好呢?
你本就厲害!
」
「那我這樣厲害,」禾晏有心想從他嘴裡套個話,就看著他笑問:「你說能進九旗營嗎?
」
「那是……」當然兩個字,被程鯉素硬生生咽下肚子。
本來麽,這是順其自然的事,再正常不過了,可程鯉素還記得前不久,肖玨從他嘴裡套出話時,對禾晏的態度,可不像是欣賞。
「我覺得,大哥你已經向所有人都證明了一件事,你是涼州衛第一,毋庸置疑。
」程鯉素小心的斟酌著語句,「但凡普通人,都會選你進九旗營的。
」
他話已經暗示的很明白了,「但凡普通人」,但肖玨可不是個普通人,所以結果是什麽,誰也說不好。
禾晏幷未察覺程鯉素話中的陷阱,大約也是對自己太自信了。
畢竟這回爭旗,她已將所有旗幟收入囊中,這已經足夠說明她有多厲害了。
況且在整個爭旗中,禾晏仔細回想一番,亦覺得自己表現十分出色。
既會用人,也會設伏,既會取巧,同雷候對戰的時候也沒輸。
就連肖玨最後附加的那個陣法都給輕描淡寫的破了,禾晏覺得,就算在肖玨現在的九旗營裡,自己也排的上數一數二。
如此良才,肖玨怎麽會放過。
她心裡極美,是以也就沒看出來,她越是表現的高興,程鯉素就顯得越是心虛。
「不過,你可知道論功行賞是在什麽時候?
」禾晏問,「昨日沒有,今日沒有的話,應該也就在近幾日。
你同你舅舅形影不離,總該知道一二。
」
程鯉素鬆了口氣,這個問題他能答得上,就道:「不是快中秋了麽,八月十五那一日夜裡,軍營裡論功行賞。
」
禾晏微微怔住:「中秋?
」
「是啊,」程鯉素嘆了口氣,「時日過的真快,我感覺自己來涼州也沒多久呢,就到中秋了。
」
禾晏看著他,這個向來神采奕奕的小少年臉上難得顯出幾分憂色,禾晏問:「你是想回家了?
」
那憂色迅速變淡,淡的讓人懷疑它剛才究竟是否出現過,程鯉素一甩袖子,聲音憤憤:「怎麽可能?
是涼州的風景不好,還是舅舅長得難看?
我爲何要想家?
我在這裡簡直太快活了!
我才不要回去定親!
」
禾晏:「……」
孩子在這個年紀,大約總是嚮往自由些。
程鯉素轉向她,問:「大哥,你呢?
你想回去了?
」
少年垂下眸,側身而過的陰影教人難以看清楚他的神情,她的聲音也是含笑的,帶著一絲微不可見的惘然,道:「還好,我不太想家。
」
……
接下來幾日,一切如常,關於爭旗的談論,隻是在新兵私下裡熱鬧,衆人談論著這次的頭名究竟會得到什麽樣的嘉獎。
教頭們倒是十分平靜,且口風很緊,一點透露都沒有。
越發激的人抓心撓肝。
秋月一日比一日圓滿,轉眼間,四日過,中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