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雷候
一行人往山下走去。
這少年好似從來不知何爲謙虛,雖自信卻也不驕狂,時刻都顯得成竹在胸。
不過卻也有讓衆人信服的能力,至少到現在爲止,他還算說到做到。
六面旗幟都被江蛟好好地收在懷中,待走了些時辰,已然離山頂很遠,大概快到山腰時,禾晏停下腳步,隻道:「現在這裡休息下吧。
」
衆人便都原地坐下,禾晏卻又爬上樹,四處看了一看。
王霸問:「你幹嘛?
」
「踩下盤子。
」禾晏答道。
「打劫都這麽熟了,還踩什麽盤子。
」王霸哼笑一聲,「你故意裝的吧。
」
禾晏在周圍觀察了一圈,這才下樹,跟著在石頭上坐下來,道:「這應當是最後一站,我們既然用的是巧計,就得一擊成功,否則六面旗幟,未必能得第一。
」
「他們真的會從這裡過?
」江蛟轉身看了一眼身後,密林深深,一個人影也看不見,「山路這麽多,山上這麽大,倘若他們走其他山路怎麽辦?
」
「白月山也就大路和小路可走,」禾晏笑了一笑,「身懷旗幟的人,總是要小心謹慎一些。
若走大路,難免招眼,生怕別的新兵前來搶奪。
是以他們一定不會走大路,而小路中,這一條是到達衛所最近的路,也是最好找的路。
要知道,不是人人都能過路不忘,所以,他們很大可能會走這條路過。
」
黃雄還挺愛聽禾晏講話,就問:「這是不是你說的那個,那個兵法?
」
「這個叫論勢,」禾晏隨手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畫給他們看:「旨非擇地以待敵,而在以簡馭繁,以不變應變,以小變應大變,以不動應動,以小動應大動。
」
王霸問:「那咱們什麽都不動?
不是你說的嗎?
咱們的手法不早就暴露了,別人不定會上當。
」
「你想對方既然奪了不少旗幟,必然連勝多場,士氣大漲,真要對上我們,未必會輸。
」話雖如此,禾晏臉上倒也沒有半分焦慮,「所以我們先下山養精蓄銳啊。
順便找個好地方埋伏,不過我想,到最後,可能還是要兩方最厲害的人奪旗。
」
「不過這也是自然的,奪旗到最後,最優秀的人之間,總要分出個勝負。
」
這話大家沒法接,唯有王霸斜晲她一眼,涼涼道:「你怎麽就是最優秀的人了?
」
「我自封的。
」禾晏答得誠懇。
王霸:「……」
「總之,大家都先在此吃喝休息,完了還是照我們方才安排的埋伏。
我已在此地看過,前方路地勢險要,道路狹窄,易守難攻,對我們有利無害。
能借勢,待我搶了旗後,便不要戀戰,隨我速速離開。
以下山爲界,離開白月山,旗幟就誰也搶不走了。
」
「明白!
」黃雄一口氣灌了大半壺水下肚,「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
「旗幟給我。
」禾晏道。
江蛟把旗幟交給她,禾晏揣在身上,隻道:「想來最後出現的那隻新兵隊伍,旗幟也會在頭領手中。
介時我必然要與他惡戰,你們隻管纏住其他人,別讓其他人靠近就行。
」
「你一個人真能行?
」王霸問:「這有六面旗,要不分散一點,也不至於都被人搶走。
」
「你也太小看你老大了。
」禾晏輕輕一躍,落於枝頭,笑了起來:「至少在涼州衛,我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
……
王小晗正帶著他們的一支隊伍往山下走。
他的衣服已經破的連上半身都遮不全了,好在褲頭還是完好的。
手中的刀已經被砍了個缺口,臉上也挨了一拳,眼圈黑黢黢的。
他身後的同伴也沒有比他好到哪裡去,個個都是鼻青臉腫,衣衫襤褸。
不知道的見了,大概以爲他們是城外來的難民。
王小晗感到很絕望。
涼州衛所的新兵爭旗,一開始他們都是志得意滿,熱血沸騰。
誰知道真正上了山,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要在崎嶇的山路裡找到被藏得亂七八糟的旗幟,要提防山裡出現的蛇蟲野獸,還有獵人放的陷阱捕獸夾。
要同別的新兵爭奪,倘若遇上手段溫和的還好,若是遇上手段兇殘一點的,便直接被打的皮開肉綻。
雖然上山前教頭說好不會傷及性命,但爭奪打鬥,也不可能完好無損,他們確實沒有危及性命,不過這被打的,王小晗委屈的想,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被打的這麽慘!
而且旗幟都被搶跑了,罷了,搶了就搶了,王小晗也看出來了,他們這隻隊伍是比不上別人的。
能安全下山就好,前鋒營誰愛進誰進吧,去他娘的前鋒營,去他娘的爭旗!
他正想著,一腳踏入枯枝叢中,有個什麽東西打在他額頭上,倒也不疼,嚇了他一大跳,他擡眼一看,便見著眼前的橡樹上,正坐著個赤衣少年,手裡抓著一把橡子,正作勢瞄準他的額頭。
見王小晗看過來,那少年便一笑,與他打招呼,「嘿!
」
少年眉眼清秀,神情靈動,本該是一副好畫面,王小晗卻覺得如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心都涼透了。
他顫抖著聲音,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悲慘的呼號:「……是禾晏,快跑啊——」
同伴們聞言,撒腿就跑,王小晗也轉身想跑,可他才一動,便覺得自己膝蓋上飛來個什麽東西,緊接著,雙腿一麻,再也動彈不得。
再看他的幾個同伴,皆是如此。
禾晏從樹上飛身掠下,手裡還捧著那把橡子,方才就是用橡子打中了他們的穴道。
這還都多虧王小晗一行人本就受了傷,且下山路陡,走到此處已是精疲力竭,才會這般輕易就被禾晏制住。
禾晏走到王小晗面前,王小晗不等她開口,自己大叫道:「我們沒有旗,一面都沒有了!
」
王霸幾人此刻也從暗中走出來,將他們幾人搜了一搜,對禾晏搖頭道:「沒有。
」
「既然沒有旗,你看見我跑什麽?
」禾晏好奇的問。
「……我怕你打我。
」王小晗艱難的道。
「誰告訴你我們打人?
」禾晏更奇怪了,又看著他的眼睛,「這位兄弟,你們受的傷好像不輕啊,山上的爭旗已經這麽激烈了嗎?
」
他們從頭到尾都避開了特別激烈的爭執,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情形,此刻看王小晗一行人的凄慘模樣,皆是慶幸沒有正面同新兵們交手。
誰也不樂意被打成一眼黑。
「我們、我們聽說你們搶了很多旗幟,」王小晗吞吞吐吐的道:「且手段陰詭,爲人兇殘……」
王霸不樂意了:「這誰他姥姥的胡說八道呢?
我們要兇殘能在這?
誰到處敗壞我們名聲?
」
王小晗沒敢說外頭人說的比這過分多了,直把禾晏他們說成是烏合之衆,狗黨狐群。
「你剛剛從山上下來是嗎?
」禾晏問。
王小晗點頭。
「一面旗幟都沒有,怎麽就下山了?
」
王小晗破罐子破摔道:「反正也搶不到,還不如早點回去洗澡歇息了。
」
「我且問你,」禾晏笑眯眯的看著他,「除我們以外,如今山上手中旗幟最多的是誰?
」
「是…...雷候。
」
「雷候?
」黃雄蹙眉,「有聽過這個名字嗎?
」
江蛟搖頭:「沒有。
」
石頭和王霸也表示沒聽過。
涼州衛數萬新兵,出色的人到底是會被談論起的。
這個雷候既然搶了許多人的旗,當是十分優秀,不過在此之前,衆人都不曾聽過此人名字。
「他很厲害?
」禾晏問王小晗。
「很厲害,他手裡有十幾面旗了。
我想除你們手中的,都在他那了。
」王小晗道。
十幾面,禾晏挑眉,看來這個雷候幷不是運氣使然。
她問:「她是如何搶旗的,設下陷阱麽?
」
「不,不是,」王小晗回答:「他就是看見誰有旗,直接同對方打,把對方打敗了,就把旗搶走了。
他的同伴都與我們差不多,但這個人實在太厲害了,一個人便能抵擋其他數人。
」
禾晏一怔,如此說來,這個人不是一般的厲害了。
她問:「你的傷就是被他打的?
」
王小晗屈辱的點了點頭。
禾晏嘖嘖搖頭。
王小晗問:「怎麽了?
」
「他打你,你怎麽不知道打他?
」
「我打不過!
」王小晗氣道,「我要是有你這樣的身手,我早就同他打了!
」
「那也不是,身手不行,就動動腦子。
」禾晏拍了拍他的肩,替他們解開穴道,「你送了我們這麽多消息,無以爲報,放心吧,他打你這仇,我替你報了。
兄弟們,」她轉身招呼江蛟他們:「別楞著,收拾收拾幹活了。
」
「你真要和他打?
」王小晗小心翼翼的問,大約是同禾晏說幾句話的功夫,覺得禾晏倒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麽兇殘。
王小晗放心了些,好心的勸解道:「你們手中既然已經有了旗幟,還是先下山吧。
雷候真的很能打,你若是打不過,就真的一面旗幟都沒有了。
現在下山,還能得個第二。
」
「第二?
」禾晏搖了搖頭,「第二可就未必進前鋒營了。
你放心,」禾晏道:「管他什麽猴,到了我的地盤,就隻能乖乖當蟲。
」
她笑的張狂,一時間,王小晗也無話可說了。
……
王小晗幾個人在被禾晏問了幾句話後,自行下山了。
大約怕禾晏和雷候打起來將他們一幷連累,跑的極快,幾下就沒了蹤影。
江蛟轉頭看向禾晏:「聽他所說,那個雷候身手很厲害。
」
「放心,」禾晏道:「我更厲害。
」
她如此自信,倒教衆人也不知道能說什麽了。
禾晏估摸著時間,應當再過不了多久雷候他們就會下山,便催促著大家趕緊藏起來,莫要耽誤時日。
才藏好,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
有人的腳步聲逼近了。
這行人一共五人,其餘四人在後,一人在前,在前的應當是這五人的首領,年紀大約二十來歲,是個年輕男子,生的高大瘦削,相貌堂堂,目光如炬。
他走到密林前,突然停下腳步,一手制住身後同伴的動作,道了一聲:「且慢!
」
「雷大哥?
」同伴問道。
「前面密林,隱隱有殺氣起,恐怕有伏兵在此埋伏。
」
「埋伏?
」同伴覺得很新奇,「怎會有人敢埋伏我們?
」
他們一行人,憑藉著雷候一人,將山上旁的新兵手中旗幟全都搶到了手裡。
旁人別說是埋伏,看見了都得繞道走,他們下山的時候十分張揚,幾乎毫無遮掩,因爲根本無人能打得過雷候。
「我們手中隻有十四面旗幟。
」雷候道:「剩下六面沒有著落。
」
「剩下的不是在禾晏手中麽?
」
「不錯。
」雷候看著前面的密林,「所以在此地設伏的,多半就是禾晏。
」
幾人面面相覷,半晌,有人問:「那我們該怎麽辦?
」
禾晏此人,涼州衛沒有人不知道,也算是個萬裡挑一的人才,雖然雷候也很厲害,可這兩人交上手的話,結果是什麽,還真不好說。
「來得好,」雷候突然笑了,道:「他在此地,恰好就將他的旗幟全都奪過來,一面也不留給旁人。
」
這話說的自信滿滿,令人熱血沸騰,同伴們紛紛道了一聲好,雷候又道:「你們去對付其他人,禾晏交給我。
」
他不知道,很巧,禾晏也是這般想的。
雷候自己往前走了幾步,此路狹窄,兩邊都是茂密叢林,他沒有再上前,隻是大聲衝著前方道:「在下雷候,出來吧,禾晏,我知道你在這裡。
」
樹上陡然響起少年的輕笑,雷候擡頭往上看,少年半個身子靠著樹枝,一手撐著腦袋,似在小憩,她目光遺憾,道:「兄台眼神實在太好,藏都藏不住。
」
「你藏得很好。
」雷候也笑了,「隻是你的同伴們,殺氣太盛了。
」
禾晏無奈的想,那能怎麽辦呢?
一個山匪,一個綠林好漢,一個武館少主,還有一個朔京土生土長的獵戶,都是血雨腥風裡過來的,難道還能平心靜氣跟廟裡的和尚一樣不成?
「叫你的人出來吧,」雷候道:「我們來堂堂正正的爭旗。
」
他把「堂堂正正」四個字咬得很重。
大概是在山頂的時候已經聽說了禾晏他們的「豐功偉績」,熱愛渾水摸魚,才要強調不可用陰謀詭計。
「他們喜歡捉迷藏,」禾晏隻笑道:「讓你的人自己去找吧。
」
雷候的笑容轉冷,看著禾晏片刻,突然間,一道冷光直逼禾晏而去,禾晏側身避開,與那冷光擦肩而過,但見那道冷光又飛回了雷候手中,竟是一柄長劍。
這人,原是用劍的。
「兄台實在太心急了,」禾晏微微一笑,揚手抽出腰間的九節鞭,鞭子在空中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少年自枝頭躍下,「如此,我來跟你打!
」
她朝雷候衝去。
雷候迎了上來,身後雷候的同伴們亦是想要幫忙,可才一動身,便見從四方八方,草叢裡,石頭後,樹幹旁邊,狐狸洞裡鑽出幾人,大概是禾晏的同伴。
他們出現的猝不及防,掌握先機,雷候的人猝不及防之下,隻得吃下這麽一個悶虧。
皆是被揍了幾下。
他們上山到現在,一路所向披靡,何時被人揍過,一時間震驚多過憤怒。
王霸揮舞著他的斧子衝進人群:「你爺爺我早就想出來大幹一場了,來,戰個痛快!
」
禾晏笑道:「悠著點啊王兄,要是結束的太快,就沒得打了。
」
「你還有心思說笑?
」雷候感到匪夷所思,大概又對禾晏這般交手時候不專注感到氣憤,下手絲毫不見手軟,劍鋒直朝禾晏前胸刺去。
禾晏微微蹙眉,看著雷候的神情也漸漸冷淡。
新兵上山爭旗,目的隻是爭旗,而不是打鬥。
是以教頭也會百般提醒,不可傷及性命。
可剛才同雷候一交手,她就知道,此人實在是沒有顧忌。
難怪王小晗被打得那麽慘,這麽早就心灰意冷。
想來山上同雷候交過手的,王小晗還不是最慘的那個。
譬如方才要是換了個人,隻怕已經被刺傷了。
他可真是一點都不手軟。
見到禾晏神情變化,雷候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他道:「你如果此刻認輸,我便不打了。
」
「怎會?
」少年笑眯眯道:「我還想要你懷裡剩下的旗呢。
」
雷候臉色一變,所有的旗幟的確都在他懷裡。
一來是因爲本來這些旗幟都是他搶來的,放在他這裡,同伴也沒有異議。
二來是,放在他這裡,旁人都不敢搶。
沒想到被禾晏一眼看穿了。
他冷笑一聲,眼疾手快,劍尖指向禾晏,就要挑開禾晏的前衣襟,去奪禾晏的旗幟。
禾晏一揚手,九節鞭的尾巴「啪」的一聲甩開雷候的劍尖。
禾晏腳尖輕點,退後幾步。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還好還好,沒有被挑開。
心中掠過一絲不悅,這要是放在朔京,雷候這個舉動,足夠讓姑娘將他送進官衙大門了。
當街非禮良家女子,是流氓所爲。
「雷兄這樣,實在太無禮了。
」她挑眉道:「我有點生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