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北昌行之五十八
阿冽與姚節一向情分極好,當晚姚節就歇在花園子裡的客院,兄弟倆晚上一道說話,就一道睡的,阿冽也沒回房,第二日餘幸抱怨,「回不回來你也早說一聲,叫人家等你半宿。
」
「實在是有些要緊事,我以為你早睡了呢,就沒回來,怕擾了你,你睡覺又輕。
」
「哪裡睡了,一直等你呢。
」
阿冽免不了同媳婦賠了一回禮,餘幸又問他什麼要緊事,阿冽道,「真是一言難盡,這回祖母怕要跟著阿節去一趟北靖關了。
」
餘幸不解,「祖母過去做甚?
」
阿冽把丫環打發下去,方同媳婦說了緣故,「還不是阿涵哥他娘,自來就是個刁鑽的,就怕過痛快日子,這日子一痛快,她就得尋釁些事情。
」
餘幸是知道何涵的,問,「就是在紀大將軍身邊做親衛長的那位族兄吧。
」
阿冽點點頭,「可不是麼,阿涵哥極好的一個人,就是運道不佳,攤上這麼個娘。
」遂連先時何涵曾與三姐姐定親而後其母王氏悔婚的事,一併同媳婦說了,道,「這事你曉得就是了,莫往外說去。
就是沒緣分,三姐姐跟阿文哥現在多好。
」
餘幸道,「虧得三姐姐沒嫁到他家,不然守著這麼個刁鑽婆婆,可如何過日子呢。
」又問,「現在是怎麼了?
」
「李嫂子去歲年下就有了身子,今年生了三郎,原是喜事,這王大娘也不知道發了什麼顛,非要把孩子抱自己屋裡養。
」
「老太太要抱養孫子,這也正常。
」餘幸道。
「要隻這一件事,阿涵哥不至於托阿節請祖母過去。
阿涵在北靖關時同李嫂子的兄長情分極好,兩人是生死之交,那一年,北靖關為匪類所破,李大哥不幸戰死。
李家就這麼一個兒子,兒子一死,天塌一半,阿涵哥因著先時與李大哥的交情,時常過去看看,買些東西,幫著做些活什麼的。
一來二去的,李家就相中了阿涵哥。
他家失了兒子,就剩李嫂子一個閨女,李家是想招贅阿涵哥,阿涵哥在家也是獨子,哪裡樂意。
畢竟招贅也得兩廂情願,阿涵哥不願,李家也就沒提。
後來,阿涵哥同李嫂子成親,李家聘禮都說不要,就一個條件,以後阿涵哥的二兒子得過繼到兒子膝下,也是給兒子把香火續上。
」
餘幸聽到這裡道,「親外甥過繼到親舅舅膝下,按禮法說,應當優先過繼族人,不過,許多人家也沒這麼些講究,這事也算合情理。
」
「是啊,原本王大娘不來時好好兒的,李家老兩口就跟著女婿過,每次我們去北靖,阿涵哥因著差使,假都不能請的,我們過去,李大伯李大娘招呼起我們都是熱熱乎乎的,李嫂子也是個賢良人,很是周全。
後來念大伯王大娘找了去,原也挺好,結果,過了半年,李家老兩口就買了旁邊的院子搬了出去。
那會兒還沒什麼,這也不知怎地,過著過著,因二郎姓了李,王大娘就心下不痛快,聽阿節說,成天教二郎說他原是姓何的,還說姓李不好。
說姓了李,你爹就不是你爹,你娘也不是你娘了。
你說多可恨,孩子知道什麼,那怎麼就爹不是爹娘不是娘了,無非就是承李家宗嗣,李家大哥已是過逝了,二郎也是跟著父母過,你說說,王大娘這不是無是生非麼。
二郎年紀小,生怕父母不要他,夜裡睡覺都不安穩,為著這個,再加上生氣,李嫂子還險動了胎氣,生三郎時就有些艱難。
生下三郎來,王大娘就說李嫂子身子虛,她幫著帶,結果,她帶著三郎,不叫李大娘看,還說什麼,三郎姓何不姓李的話。
平日裡過去送軍糧,倒看不出竟生出這麼些事來,阿節也說,要不是不得已,阿涵哥也不會自暴家醜。
這是想請祖母過去說一說王大娘。
」阿冽說著話也是來火,道,「世間竟有這般刁鑽婦人,這還是阿涵哥親娘呢,淨給阿涵哥找事了。
」
餘幸道,「事雖可恨,隻是,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祖母能勸過來麼?
」有些懷疑太婆婆的戰鬥力,餘幸道,「這樣的刁鑽性子,不是一天兩天的。
」
阿冽道,「王大娘以前做過虧心事,要是說誰還能壓制住她,也就是祖母了。
」
阿冽與媳婦道,「幫我收拾幾件厚衣裳,要是祖母過去,我得一道去。
」
餘幸道,「我要不要一起去?
」
「你別去了,往北走更冷,你禁不起是其一,再者,到阿涵哥那裡,就是帶了咱自家被褥,你也住不慣。
我們當去當回,你在家陪咱娘預備下過年的東西,進門兒頭一年,年三十咱們還得祭祖。
」
「老太太這把年紀,身邊沒個服侍的也不成。
」餘幸就沒把丈夫放在服侍人裡頭去,餘幸是覺著,老太太起臥行走,起碼得有個丫環才行哪。
阿冽想了想,道,「讓姐姐陪著吧。
」
餘幸並未勉強,她也的確有些好潔,便帶著丫環給丈夫預備衣物了。
既是當去當回,就穿一身帶一身就行。
這事兒,阿冽是叫了姚節,秉退了丫環,私下同家裡說的,何老娘一聽就眉毛冒火,罵道,「這該死的賤婦,沒一天的消停日子,她是不是燒得慌!
連帶何念那也是個沒卵蛋的貨,無能無才的東西,怎麼連個婆子也管不住,容她作耗!
」當下就要過去罵王氏一頓。
何老娘這動身,果然何恭沈氏都不放心,沈氏就說,「要不是阿涵實在沒法子了,也不會這會兒請母親過去。
隻是母親這把年紀,我不在身邊著實不能放心,我陪母親一道去吧。
」
何老娘道,「眼瞅要過年,家裡的事哪樣能離了你?
叫咱們丫頭陪我一道就成,丫頭認識江夫人,她再不老實,求一求江夫人,叫江夫人訓斥她一頓,嚇死她!
」
何子衿聽祖母這法子,實在是哭笑不得,不過,要是何老娘過去,也就是她陪著了,家裡這一攤子離不得她娘。
何子衿道,「我陪祖母一道吧,也用不了幾天,就看阿涵哥如何安排了。
」又說,「王大娘實在糊塗,上回就叫阿涵哥與她離了心,她越這般,阿涵哥無非離她越遠罷了。
」
沈氏道,「早就不是個明白的。
」
當天收拾好,第二天就動身了。
虧得今年回北昌府的時間早,剛進臘月,就回來了。
如此,便是到了北靖關,也不過是臘月初八,正好趕上喝臘八粥的日子。
何老娘一去,先把王氏嚇了個半死,直道,「唉喲,嬸子怎麼來了?
」
「我怎麼來了?
我看你造反來了。
」何老娘一手扶著自家丫頭,一手扶著自家孫子,身上一件狐皮大褂直通腳面,頭上戴著毛葺葺的狐皮帽子,脖了裡圍著狐狸尾巴的大圍脖,耳朵上還有倆毛耳扣。
基本上,這要不是王氏眼神兒好,都得以為是狐狸奶奶下山了。
王氏一聽就有些訕訕,道,「看嬸子說的,這大過年的,不說給嬸子拜年送年貨,倒把嬸子千裡迢迢的請來。
」
何老娘白眼道,「還拜年,你消停些,我們老何家就謝天謝地了!
」說著就進了屋,自己尋把椅子坐了,把帽子啥的脫了去,王氏招呼著小丫頭上茶上點心。
何老娘喝口茶則罷了,又覺著這茶味兒不好,十分懷疑的看王氏一眼,道,「你沒給我下藥吧?
」
王氏真是冤死了,直接端起何老娘喝剩的殘茶,一口喝乾,道,「有藥也連我一併藥死。
」又說,「嬸子信了吧?
」
「你死不死的有啥要緊,你以後母子離心的日子看得見的,兒子對你寒了心,媳婦被你攪和散了,家裡也完了。
要我說,你這樣兒的,你死都是為民除害。
我不一樣,我兒子正做官做的穩,三個大孫子,阿冽你還認得吧?
」拿手一指身邊兒的大孫子,何老娘翹著下巴,極是自豪,「十六上就中了秀才,娶的是侍郎大人家的千金,侍郎你不曉得是啥官兒吧?
帝都裡三品大官兒!
人家就相中咱阿冽了,今年剛成的親,明年就給我生小曾孫了。
我這丫頭。
」說著又拉過自家丫頭的手,與王氏道,「嫁的阿念,阿念你一定曉得,探花哩,縣裡還為他造了座探花兒牌坊,咱們縣,一千年都沒這麼出息的人哩!
我這丫頭,給我生了一對龍鳳胎的重外孫重外孫女,見天兒的到我跟前兒孝敬,你說說,我這大福才開個頭兒,我跟你一樣麼,我家裡兒子孝順媳婦賢良孫子孫女都沒的說,眼瞅著再過幾年就享重孫的福了。
你能跟我比?
你哪兒跟我比得起喲!
」
不要說王氏這當事人了,姚節聽到何老娘這套話,都不知做何反應了,心說,真不愧何祖母啊,這殺人不見血啊!
何老娘問王氏,「阿涵呢?
媳婦呢?
孫子呢?
」三個呢就把王氏問哭了,王氏哭呢,「我死了算了。
」說著就要撞牆。
姚節與阿冽連忙去攔,何老娘冷哼一聲,根本不將這撞牆把戲看在眼裡,道,「叫她死,她要不死,早晚得把阿涵逼死。
孩子原在家裡好好兒的,就你幹那不要臉的事,寒了阿涵的心。
你以為阿涵為何要離家出走,就是受不了有你這種見利忘義的娘,那孩子正直,要臉!
在家呆不下去,這才走的!
好容易熬出個前程,要知你這個德行,當初在帝都我就不能勸阿涵給你寫信!
你個天生賤才的短命婆子,你是不是過兩天好日子你就燒得慌啊你!
你是不是不把阿涵逼死你不算完啊你!
禍害兒子還不夠,還要禍害孫子!
你上輩子跟我們老何家有什麼仇什麼怨,你要這麼禍害阿念啊!
」何涵他爹,名何念!
正趕何念過來,一聽這話,何念就想退出去,何老娘喚住他,「阿念你過來,我看你長大,你也聽聽,我這話有沒有理!
你們兩口子怎麼想的!
說說!
是不是不想過了!
」
何念氣色也很是不好,原本他不過較何恭大上兩歲罷了,如今瞅著,倒似比何恭年長十歲不止。
何念歎道,「也是我大意了,沒留神。
嬸子放心,如今已是將三郎交給媳婦帶了。
」
王氏哭道,「我要知道她不願意,我何苦費這個心力。
我也是好意,幫著帶孩子。
」
「你要是好心,與二郎說的都是什麼話!
」
王氏苦道,「嬸子也是做祖母的,要是把阿冽或是俊哥兒過繼出去,嬸子捨不捨得?
」
「你懂個屁!
就是生恩也不如養恩,二郎雖是過繼出去,可生他養他的都是他親爹親娘,恩情在這兒,他不過是替舅舅家傳宗嗣,名分變了,骨血不變!
我!
哼!
要是我兒子早答應好人家了,我就更得心疼二郎,叫他知道,家裡雖過繼了他,可自祖父母到父母到兄弟,都是一樣的待他,他替舅家承宗嗣,禮法上雖不姓何,可在咱們心裡,也一樣是咱們老何家的人!
更是他舅舅這支的恩人,因為有他,他舅舅血脈不至斷絕!
」何老娘氣得,指著王氏道,「也就是你婆婆不在這裡,要是你婆婆在,她非一巴掌抽死你不可!
你個混帳媳婦!
你幹的都是什麼事!
」
何老娘這口才,就是沒理也能攪出三分,何況是占足了理,待何涵回家,何老娘已把王氏罵得躺炕上去了,何念在陪著何老娘說話。
見著何涵,何老娘也不說什麼客套話,先問何涵打算怎麼著。
何涵將手裡的短刀放在桌間,道,「近年來跟著在將軍身邊,我亦有些積蓄,約兩千兩之數。
培培、麗麗成親,我都沒趕上,也是我這個大哥的失職。
這兩千兩銀子,給她們各五百兩,另外一千兩,想請爹娘回鄉置些田地產業,以做祖產。
一則供爹娘花銷,二則,也是請爹娘幫我料理。
」
何涵的意思是,請他爹他娘回老家。
何念當下就愣怔了,不可置信的望著兒子,不可置信的喊一聲,「阿涵?
」
何涵淡淡道,「老家是我們的根,我早晚也得回去,家裡的產業,不能沒人照看。
爹,你與娘就回去吧。
」
何老娘事後都私下同自家丫頭道,「阿涵的心,是真的冷了。
」
何子衿輕聲一歎,「王大娘全無長進,阿涵哥想過順暢日子,必得遠著她的。
」
何涵做了決定,甭管王氏怎麼要死要活,何涵就一句話,「娘你是上吊是吃藥,你一閉眼,兒子不孝,定隨你去,算還你生養恩情。
倘娘你想通了,明年可隨阿文哥的商隊一道回老家。
」意思是,死了,我償命。
不死,你就回去。
有許多人,錯了,會改。
有許多人,錯了,悔了,然後,依舊如故。
其實,有許多情分,經不起揮霍。
夫妻之情如此,父子母子之情,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