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六年的冬季比以往要冷幾分,入冬以來,京城已經接連下了好幾場大雪了。
臘月初一,又是大雪。
在漫天紛飛的雪花中,慶國公府大門洞開,羅家人佝僂著身子,被特察司的人推搡著出來,押往刑部大牢。
一品國公府倒台,引得京城人爭相圍觀、議論紛紛。
慶國公修身不正,對羅家人也缺少管束,以至於羅家人沒少在外作惡。
慶國公府一倒台,參羅家的折子在禦案上就堆了高高的好幾疊。
羅家二老爺,與官員相互勾結,包攬訟詞,仗勢淩人。
羅家二夫人,貪婪成性,偷放印子錢,瘋狂斂財,逼得無數人家都家破人亡。
羅家三老爺,風流好色,強佔民女,逼良為娼。
羅家其他人也各有作惡。
這些罪狀加上窩藏叛逆攝政王之孫女楚清歡、為炎黨提供錢財物資,最終,羅家人被判了個菜市斬首。
百花樓,杜丹雁笑吟吟的給葉默滿了一杯熱酒:“葉指揮,聽說明天慶國公府的人就要被斬首了?
”
葉默看了她一眼:“你想說什麽?
”
杜丹雁:“我想求你幫個忙。
”
葉默端杯仰頭喝了酒:“什麽忙?
”
杜丹雁:“我有個姐妹,就是上次跟我一塊救了蘭芷的那個,她和羅家人有些舊,想去送羅家人一程。
”
葉默轉頭看向她:“慶國公府涉及炎黨一案,就是達官顯貴也避之不及,你確定要往前湊?
”
杜丹雁面露猶豫,可一想到羅綺雲這些年的心結,再次燦笑著給葉默滿上酒:“還請葉指揮成全。
”
葉默凝視了她一會兒:“讓人去找趙敬吧。
”
杜丹雁見葉默同意了,面露欣喜,趕緊殷勤的布菜滿酒。
刑部大牢,慶國公出神的看著窗外飄飛的雪花,感覺如今遭受的一切,好像是做了一場荒誕的夢。
羅家人按男女分別關押在了最裡頭的兩間牢房中,昨日聖旨已宣讀,知道明天就要被斬首,所有人都絕望的抽泣著。
“噠、噠、噠~”
獄卒帶著人過來了。
羅家人期盼的看過去,希望有人能救他們出去,可見來人隻是一個穿著粗陋的下人,眼中的亮光再次黯然了下去。
“時間不多,抓緊點啊。
”
獄卒將羅綺雲送到,提醒了一句就轉身離開了。
羅綺雲站在關押著羅家男丁的牢房前,看著羅家男人絕望又狼狽的龜縮在角落裡。
隔壁的女眷亦是如此。
看著曾經傷害過她和母親、弟弟的人這幅樣子,羅綺雲心中就一陣痛快。
“你是哪家的?
是來救我們的嗎?
”
最怕死的羅三老爺跑到牢門前,抓著欄杆,急切的看著站在外頭的羅綺雲。
羅綺雲沒說話,直直的看著還在仰頭看窗的慶國公。
“你到底是哪家的下人,說話呀?
”羅三老爺急吼著。
羅綺雲還是沒說話,隻看著慶國公。
羅二老爺注意到了,忙用手肘撞了撞慶國公。
慶國公蹙了蹙眉,還是轉頭看了過去。
站在牢房外的女人,二三十歲,其貌不揚,不過寡淡的臉上卻鑲嵌著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
對上這雙眼睛,慶國公心中再次湧出一股熟悉感:“你是誰?
”
羅綺雲嗤笑了一聲,‘啪’的一聲,將一塊玉佩扔進了牢房。
那是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形狀是一朵雲。
白玉落地,應聲而碎。
看到玉佩,慶國公瞳孔猛縮,又驚又震的看向羅綺雲,顫抖著嘴唇:“你是.你是”
羅綺雲沒回答,目光投向了牢房裡的窗戶,看著外頭的雪花飄進牢房。
“你知道在寒冬臘月裡浸泡在冰河中是什麽滋味嗎?
”
“徹骨的冷。
”
羅綺雲看向似驚似喜的慶國公:“我有個弟弟,可惜命不好,十歲就死了。
”
“我還記得他死的時候,也下著大雪。
”
“有人追殺我們,我抱著弟弟藏在冰河中,躲了整整一夜,天亮後,原以為逃出生天了,沒曾想,弟弟的身體早已變冷變硬。
”
慶國公看著羅綺雲,嘴唇顫抖,想說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羅綺雲擡手拭去眼淚,笑著道:“我還有個母親,命也不好,所嫁非人,白白丟了性命。
”
“我最親最愛的人都沒了,我怎麽能苟且偷生?
”
“我想啊想,終於找到支撐我活下去的目標了。
”
羅綺雲看著慶國公,臉上的笑容格外的燦爛:“我的目標就是,要將那些施害人通通都送下地獄。
”
看到慶國公臉上露出震怒和難以接受的神色,羅綺雲笑得越發得意了:“我成功了,十二年來,我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所幸,蒼天有眼,讓我得償所願了。
”
慶國公捂著胸口,滿臉痛苦的看著羅綺雲:“為什麽?
”羅家也是你的家呀!
羅綺雲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為什麽?
你到現在還問我為什麽?
羅長鑫,活該你被吳心蕊耍得團團轉,活該你給別人養兒子,活該慶國公府大廈傾塌。
”
“你的一生,就是一個笑話!
”
“噗~”
慶國公再也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
“大哥!
”
羅二老爺扶住了慶國公,看著羅綺雲,通過剛剛的對話,他好像猜到面前這人是誰了,詫異的問道:“你是.綺雲?
你還活著?
”
羅三老爺聽到了,立馬撲過去:“綺雲?
你是綺雲?
綺雲,你快救救我們呀。
”
羅綺雲淡漠的看著羅三老爺:“羅長鑫雖不是長情之人,但在吳心蕊進府之前,還算有個當父親、當丈夫的樣子,是誰把吳心蕊領進府的?
”
羅三老爺不說話了,吳心蕊是他領進慶國公府的,也是他,牽線讓吳心蕊勾搭上大哥的。
可是他完全沒想到,大哥會那般癡迷吳心蕊呀!
羅綺雲不再看慶國公,看著窗戶外的雪花:“母親和弟弟都死在冰冷的冬季,明天你們也能體會他們死前是什麽感受了。
”
說完,就準備轉身離開。
“等等。
”
羅二老爺突然站了起來:“綺雲,府裡是對不起你們,我們死了沒關系,但是你侄子還小,他還不到一歲,求你救他出去,給羅家留絲血脈。
”
羅綺雲淡漠的轉過身,譏諷道:“你的親生女兒可是嫁進了榮王府,你不找她,居然托付給我?
”
聞言,羅二老爺臉色僵了僵。
羅家被關入大牢後,綺嵐根本沒來看過他們。
他知道,肯定是榮王府不允許,可心裡還是有些失望。
說起榮王府,羅綺雲眼中又湧出了厲色,看向慶國公:“妖婦並不知道我發現了她的秘密,隻要我小心應對,妖婦是找不到理由和機會殺我和弟弟的。
”
“可是你知道嗎,你的好二弟,為了讓他的女兒羅綺嵐頂替我嫁入榮王府,將刀子遞到了妖婦和吳心蕊手上。
”
“這麽蛇蠍心腸的一家,絕嗣那就是老天爺給你們的懲罰。
”
慶國公聽到這些話,又氣又怒,看向垂頭不敢看他羅二老爺,胸口再次絞痛了起來。
他確實是個笑話啊!
不僅妾室背叛了他,連親弟弟也背著自己做下了那麽多事。
慶國公愧疚的看著羅綺雲,想說點什麽,可嘴始終張不開。
羅綺雲看著痛苦的慶國公,嗤笑了幾聲,轉身就走。
“站住!
”
羅二老爺再次出聲製止,並發話威脅:“你要不救你侄子出去,我就將你的身份說出去。
慶國公府滿門抄斬,你也逃不掉。
”
羅綺雲沒被嚇到:“羅綺雲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如今的我成了這幅樣子,你說出去誰會信呢?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羅二老爺見了,張嘴就大喊:“她是羅”
“咻~”
一顆石子飛入羅二老爺口中,片刻口,羅二老爺嘴角就滲出了鮮血。
“啊、啊、啊~”
羅二老爺捂著嘴,啊啊直叫,叫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個完整的字。
羅三老爺看著羅二老爺嘴裡一直不斷往外流血,驚恐的看著慶國公。
大哥直接將二哥給弄啞了!
慶國公看著兩個弟弟:“這是府裡欠她的。
”說著,自嘲一笑,“不怕,明日有大哥陪你們一起上斷頭台呢。
”
不遠處的暗牢裡,葉默和趙敬無聲看著羅綺雲離開,看著慶國公出手弄啞了羅二老爺。
“嘖嘖~”
葉默看著一臉感歎的趙敬:“你好像很有感觸?
”
趙敬點著頭,有感而發道:“不能得罪女人呀,瞧瞧,這女人狠起來,一個一品國公府就這麽給弄沒了。
”
“老大,真的,很多時候我都發現,這女人比男人還要更能豁得出去。
”
“就拿慶國公府這事來說吧,如果當年活下來的是羅綺雲的弟弟,那麽今天慶國公府很有可能不會倒。
”
葉默:“你說的是廢話,這世上哪來的如果?
”
不過有句話倒是說的不錯,女人有時候比男人更能豁得出去。
大楚建國之初,文德皇後就開了這樣的先頭,楚氏宗親和文德皇後交鋒數十年,愣是一直被壓得冒不了頭。
趙敬轉移了話題:“老大,給我們傳遞楚清歡罪證的人,真的是羅綺雲?
”
葉默:“你覺得以她的身手能自由進出特察司?
”
趙敬搖頭:“那給我們傳遞消息的人是誰呢?
”
葉默沒回答,隻是道:“吩咐下去,今天探監的事不許傳出去。
”
臘月初三,大雪。
即便天氣寒冷,一大早,南門菜市口還是裡三層外三層的擠滿了人。
今天是羅家斬首之日,大家都想過來見證一個國公府的消亡。
擁擠的人群外,停靠著一輛馬車。
馬車裡,羅綺嵐正在低頭拭淚。
榮郡王世子楚暄看著背對著自己小聲哭泣的妻子,知道她對王府的見死不救心生埋怨了,不由解釋道:
“楚清歡躲在慶國公府後宅興風作浪,慶國國公府又為炎黨提供了十多年的財物,簡直是炎黨窩了,王府實在不好出面多言,希望你能明白。
”
羅綺嵐抽泣著:“我知道慶國公府罪不可赦,可主要罪責並不在我父母身上,保他們一命都不行嗎?
”
楚暄神色淡淡:“嶽父嶽母身上的罪責可不輕。
”
聞言,羅綺嵐紅著眼眶看向了楚暄:“你還在為當年我頂替羅綺雲嫁給你耿耿於懷是不是?
”
“你對我父母心存怨恨,覺得羅綺雲的死跟他們有關,一直記恨至今,所以才會對他們見死不救。
”
“今天要是羅綺雲求你,你怕是頂撞祖父祖母也要為慶國公府說話吧?
”
提到羅綺雲,楚暄瞬間沉了臉:“雲兒已經不在十多年了,你老是提一個已經逝去的人有意思嗎?
”
說完,車簾一掀就大步下了馬車。
羅綺嵐的丫鬟見了,不由勸解道:“世子夫人,這個時候你就不要和世子置氣了,國公府沒了,往後在王府,你能依靠的就隻有世子了。
”
羅綺嵐譏笑出聲:“我嫁給楚暄十多年了,他何曾讓我依靠過?
在他心裡,我連一個死人都不如。
”
丫鬟不說話了,世子喜歡的是大姑娘,當年大姑娘出事後,是姑娘自己死活要頂替姐姐嫁進王府的。
這麽多年了,世子和姑娘的關系一直冷冰冰的,姑娘至今沒有子嗣,如今國公府又沒了,往後姑娘在王府的日子可怎麽過呀?
馬車外的吵雜聲突然變大,羅綺嵐也顧不得生楚暄的氣了,掀開車簾看向法場。
羅家的人已經被押送過來了。
看著衣著單薄被押跪著的父母,羅綺嵐眼中的淚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流。
此刻,擁擠的人群中,羅綺雲也在注視著即將被斬首的羅家人。
慶國公任由劊子手將自己按在斬台上,被押到菜市口後,他的目光就一直盯著人群中的羅綺雲,直到劊子手舉起砍刀,才無聲閉上了眼睛。
“時辰到,斬!
”
羅綺雲原以為自己可以親眼看著砍刀落下,可是在落刀前,她還是閉上了眼睛。
閉眼的時候,還有眼淚滑落。
聞著空中的血腥味,羅綺雲沒有看法場,擡手抹去眼淚,轉身逆著人流離開。
在擠出人群時,看到不遠處馬車外站著的楚暄,羅綺雲有過片刻的錯愕,在看到楚暄看過來的刹那,立馬垂頭快步走了。
那個人.
楚暄蹙眉看著羅綺雲走遠的背影。
“世子。
”
隨從的聲音,讓楚暄收回了視線。
“怎麽了?
”
“世子夫人說,想給羅家人收屍。
”
楚暄‘嗯’了一聲,轉身走向馬車,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那婦人的眼睛和雲兒的好像。
雲兒
想到那個在海棠樹下為他翩翩起舞的女孩,楚暄的心就疼得不行。
菜市口對面的茶樓二樓,時芙昕看著正吩咐人給羅家人收屍的楚暄:“那人誰呀?
”
煙袋子回道:“榮郡王世子楚暄。
”
時芙昕面露意外:“楚曜的大哥?
!
”連忙多看了幾眼,看過之後,給了個點評,“長得沒有楚曜好看。
”
煙袋子垂下頭沒有接話。
時芙昕突然‘咦’了一聲:“楚曜的大哥怎麽會幫羅家收屍呢?
”
煙袋子:“楚暄的世子夫人正是慶國公府二房的嫡女,原本嫁給楚暄的人應該是慶國公的嫡長女,可是慶國公的嫡子嫡女都死了。
”
這個消息更讓時芙昕意外,羅綺雲和楚暄原本是一對?
死了母親弟弟,失了未婚夫,羅綺雲恨羅家也是應該的。
“走吧,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