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親王
直郡王福晉的事就像快速刮過的一陣風,吹過就沒動靜了。
過了幾日,更是連談論的人都沒有了。
李薇感歎,以前在書中看過到‘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感受也隻是平平,但此時想起來卻格外有感觸。
她放下手裡的針線,歎了聲:“四九還沒過呢……”
坐在下首的玉瓶先是沒聽明白,轉個彎就懂了,這是在說直王福晉:“聽趙全保說直郡王門前白幡已經取下了,不過還是用的白燈籠。
”以前直王府門前多熱鬧啊,現在人人都避著那條路走了,真是……
她也搖搖頭,舉著手上的一件狗狗的小鬥篷展平,左右看看:“主子,這樣做可以嗎?
”
李薇湊過來看:“行,就照這樣做。
”
百福和造化都老了,等到冬天它們身上的毛就不夠保暖了。
前兩天她看到它們整天都靠在一起曬太陽,就想起來給它們做幾身狗狗衣服。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四爺去蓋鄭家莊的房子了,那一片的民居都遷走了。
皇上似乎是打算把太子一家都從毓慶宮遷出來,而且也是監視居住的狀態。
所以要連侍衛們的房子一起蓋。
四爺卻道,皇上這既是監視,也是保護。
“現在外頭……想要太子命的人可不算少……”他道。
直王不是都倒了嗎?
她記得喊得最響要殺太子的就是直王,他現在落到這個地步,不就是皇上的態度嗎?
“還有渾水摸魚的人呢?
”四爺冷笑,“殺一個太子能把直王也給一齊滅了,這種好買賣怎麼會沒人做?
”
聽得她渾身直發寒,連忙轉口說起了耕織園新一茬的菜。
四爺也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既然你喜歡,那就再建一個菜圃園吧。
”
想到就幹,四爺圈了地方,畫了圖紙,然後把這事交給弘昐了。
既然叫菜圃園,那就是純種菜的地方。
園子裡的太監們都挺高興的,活兒越多,越能顯出他們的本事來。
一時報名踴躍,都說自己家就是種地的,最會種菜了。
李薇也發現了,圓明園雖然是皇上賜的,大面上是不能改。
但隻要有一個好理由,能過得了皇上那一關就能改。
四爺特意為這事又寫了個摺子,說是之前進給皇上的菜都是他帶著家裡孩子自己種的,見皇上十分喜歡,就特意辟出個園子來專門給皇上種菜,等種好了進上給皇上嘗嘗。
皇上批了個‘好’字發下來。
……
她總覺得皇上絕對當得起‘言簡意賅’四個字。
皇上都‘好’了,他們當然就要全力以赴。
弘昐帶著兩個弟弟天天耗在園子裡,竟然不知不覺的把他們不吃青菜梗的毛病給糾正過來了。
兩個月後,親眼看著第一茬小青菜收穫了,弘時興奮的給他的哈哈珠子和奶娘們一家送了一捆,還特意留出兩捆來給李家送去。
等四爺晚上回來了,他在外面跑了兩個月,但房子要蓋好還早得很。
皇上不知是不是憐惜太子,暢春園那邊一天一個說法,今天說要挖個湖,後天又說這湖不能挖太深。
她聽了就想這是怕太子一個想不開?
以前她覺得這都不可能,但經歷過直郡王的事後,她也不能確定了。
對這些曾經登上頂峰的人來說,真的能適應現在毫無希望的生活嗎?
玉瓶進來道:“主子,湯熬好了。
”
她點點頭,叫她端進來。
這兩個月他天天在外頭跑,她就叫白大夫隔上一旬過來給他請個脈。
前幾日就開了個補中益氣的藥方,說是飯前喝。
四爺換好衣服出來先看到這碗藥湯,接過喝下,道:“這方子不錯,這幾日感覺沒那麼累了。
”
膳桌也早就擺好了,她指著桌上的般燙青菜笑著說:“弘昐他們種出來的,弘時指名要給阿瑪吃,這一盤是他親自挑的菜,一棵棵坐在那裡撿了一下午。
”
他過來坐下,饒有興趣的第一筷子就挾這盤,然後就著這一盤青菜吃了一碗的米。
完了說:“青菜配米飯也好吃,新種出來的菜透點甜。
”
“你喜歡就行。
”她道。
孩子們辛苦兩個月,天天頂著大太陽去菜圃看,個個曬的都像非洲人。
現在她都不敢給他們穿綠色的衣服了,更襯臉黑。
這會兒燈下看四爺,好像也有點黑過頭了。
他道:“你盯著我看什麼?
”
她道:“我看你是不是又瘦了。
”
四爺反射道:“我不吃夜宵了。
”
兩人都愣了,他突然笑道:“天天被你追著補身,最怕你說我又瘦了。
”
“關心你還不領情……”她白了他一眼。
“領情,怎麼會不領情?
”他坐過來扶著她的肩搖了搖,“素素對爺這麼好,爺都記著的。
”
說著看到她手上拿的狗衣,他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哦道:“應該,應該。
百福和造化現在都瘦了不少,天冷了肯定受不了。
”
然後又自言自語:“乾脆把它們的狗屋挪到屋裡來吧,找個有炕的廂房,平時也能曬到太陽。
”
他對狗倒是真好。
想到就做的四爺叫來蘇培盛吩咐了,轉頭看到她的眼神,笑著對她說:“怎麼跟百福饞骨頭似的盯著爺?
”
因為她在想,是不是他身邊的人投生成狗更享福。
等他寫完字回來準備睡覺了,不知為什麼又對她說:“爺想著在屋裡給你挖個池子,再引一道溫泉進來,這樣你想遊水也不必掂記莊子上那個了。
”
莊子上的遊泳池挖好後她就沒去過,到現在連是什麼樣都沒見過。
“怎麼突然想起弄這個?
”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別弄了,太麻煩。
再說遊泳也是夏天的事。
”這都快下雪了。
四爺笑道:“不費事。
暢春園就有泉眼,引一注過來不難。
”說著就把她摟到懷裡,輕輕歎道:“爺總想著對你好點,可這幾年先是忙,帶你去趟熱河又出了事。
你想玩玩水,也不是什麼難辦的事,趁著這會兒爺修鄭家莊,一應東西都是齊全的,正好給你修一個。
”
說到最後,他在她臉上親了口:“到時爺和素素一塊去。
”
“你也會遊戲?
”她好奇的看著他,怎麼想他在宮裡時被嬤嬤和太監總管們管手管腳,怎麼學的遊泳?
四爺神情複雜的說:“……皇阿瑪叫人教我們的。
聽說南人多會水,所以當年先帝就叫他們要會水,等我們大了,皇阿瑪也要我們會水。
不但我們,公主們也都要會。
”
說起康熙,兩人都沉默了。
她有時覺得康熙太殘忍,有時又替他難過。
坐在那個位置上,真的不能有人的感情嗎?
她看著四爺……
今年的頒金節是在暢春園辦的,她和四爺又是分兩邊走。
他去暢春園給皇上磕頭,她進宮給德妃磕頭。
紫禁城裡沒了皇上,好像就空了一大半。
連屋子都透著一股空蕩蕩的感覺。
可永和宮裡,她發現德妃居然胖了一點,氣色也比往年好。
和她相比,小妃嬪們就顯得‘正常’多了。
衣服和首飾都黯淡得很,有幾個站在前頭眼熟的,都是往前常來永和宮請安的,身上的衣服看著都像是以前的舊衣。
雖是舊衣,但依舊保存得很好。
德妃沒來前,她站在那裡聽到小妃嬪們說話。
……
“你這衣服放了有幾年了吧?
”
“別提了,箱子都翻遍了,就這件上沒蟲眼,顏色還算鮮亮。
”
“內務府今年送來的都是些破爛。
”
“反正皇上不在,咱們打扮起來也沒人看唄?
”
……
過了會兒,等德妃出來,小妃嬪們連忙湧上去行禮磕頭。
德妃笑意盈盈的,還叫起幾個近前來說話。
她看到她們身上的衣服,笑著說:“我那裡倒有幾件是我年輕時做的,現在已經不穿了。
一會兒叫你方姑姑領著你們都去挑幾件。
”
小妃嬪們一陣歡呼,紛紛給德妃說吉祥話,奉承得德妃笑得都合不上嘴。
等見了她們這些兒媳婦和孫子、孫女,她笑得就更開心了,對弘昐幾個說:“今天玩的都算我的。
”一邊的宮女早早的捧出兩大匣子新錢和金豆子。
現在各府的孩子們都長起來了,以前四爺一家獨大,現在每家都有五六個,隻是孩子們就烏泱烏泱一大群。
男孩和女孩也分開了,不然一個屋子裡放不下。
這麼一大群孩子齊刷刷給德妃跪下,喜得德妃直說:“多子多福,看到這麼多孩子比吃仙丹還高興啊。
”
過完頒金節,年前又出了一件喜事。
四爺晉封雍親王。
自從他掌鑲白旗以來,封郡王的傳言就不絕於耳。
誰都沒料到會一口氣封個親王回來。
跟他相比,三爺則是又把爵位從貝勒升回了郡王。
叫四爺一襯,三爺那邊是一點喜氣都沒有了。
因為很快就要過年,正是各府走動勤快的時候。
這時候封親王的旨意下來,其他府上都不約而同的把禮加厚了三成。
然後客客氣氣的在帖子裡賀四爺的好事,問他幾時請客啊,他們一定到啊。
府裡收到的帖子送到圓明園,李薇也收到了幾箱子。
隻是她翻看了大半後,總覺得怪怪的。
……好像大家都有點不敢靠上來?
其實四爺封親王,她知道應該高興,應該歡樂。
然後她也高興給人看了,天天笑得臉都是酸的。
這時誰會不笑嗎?
連園子裡掃地的粗使太監都笑得跟天天撿錢一樣。
可她卻覺得心底撲通一聲,好像有了個可怕的大洞。
天黑了,四爺還沒回來。
她聽到張起麟正帶著人點燈上蠟,挨屋都要查看燈油,不但不能點不亮,還不能有漏油的,免得引起火災。
九洲清晏裡漸漸燈火通明。
玉瓶帶著兩排人進來,每人手裡提一根鳳頭杆,下麵是一盞花燈。
然後挨個掛在屋裡的燈架上。
因為她突發奇想用花燈代替燈燭,四爺也都由著她。
在她搬來九洲清晏後,更是特地命人制了一批專門放在屋裡的花燈。
屋裡亮起來,玉瓶過來問她:“主子,用晚膳吧?
”她看了看擺在條案上的黃銅座鐘,道:“主子爺怕是不會回來用了。
”
她剛要點頭就聽到外面他回來的聲音。
四爺今天是去暢春園謝恩。
一路上先是遇上三爺在旁邊酸不嘰嘰的,後面又碰老八。
這人面上恭順,心裡指不定怎麼罵他呢。
但總得來說這都是件高興的事。
從他出宮後第三年就天天在想,什麼時候能揚眉吐氣一番。
終於今年把頭上的貝勒銜給摘了,換上了親王。
可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輕鬆愉悅。
大概是他深知這一步不過是個開始。
他今後的路隻會比以前更難走。
倒下一個太子,一個直郡王。
他這個親王能走到最後嗎?
剛下車,守大門的管事就帶著兩排人給他賀喜,看他們一個個喜不自禁的樣子就叫他不快。
進到園子裡頭,蘇培盛迎上來也是笑得噁心,不過這奴才會看臉色,很快把笑給收了,還悄悄傳話給其他人,叫剩下的都避開。
四爺這才稍稍平了點氣。
到了九洲清晏,見素素從屋裡迎出來。
四爺這才帶上點笑模樣,想著她開開心心的過來,他拉著個臉也不像樣。
結果一打照面,她也是一臉的強笑。
這是怎麼了?
拉著她的手進了屋,換衣服漱過口,藥端上來了。
喝了再漱一遍口,他才揮退別人,悄悄問她:“怎麼不樂?
”
說著擰了下她的臉蛋。
李薇被他看穿也不覺得奇怪,她要有一天能騙過他才出奇呢。
她說編不出來,靠著他長籲一口氣:“……我也不知道,就覺得心底像開了個大洞,深深的叫人沒底。
”
四爺摟住她半天沒說話,心裡多少複雜艱難在這一刻都像有了出口。
正感歎著這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她拉拉他的袖子,“爺,你不會納新人進來吧?
”
四爺怔了下,跟著就大笑起來。
外面侍候的蘇培盛聽到屋裡笑了,抹了把汗。
把人都哄走了,旁邊有個小太監道:“主子爺就是高興啊。
”
個P。
蘇培盛心道,不知在哪裡被惹火了,這是叫李主子給哄過來了。
他噓道:“都走遠點,留兩個聽使喚的。
沒事幹的都回屋去,別在外頭瞎逛。
”把一幹人等都攆走了,他還跟玉瓶兩人在外頭守著。
屋裡,四爺笑完了想,小女人擔心的大事也隻有這個了,就逗她道:“那怎麼能不納呢?
納回來了你怎麼辦?
”
本來是逗著玩的,誰料李薇今天心裡一酸,眼淚就滾下來了。
唬得四爺連忙哄:“說著玩的,怎麼今天就說不得了?
逗你的,不納。
”
李薇鑽牛角尖了,強道:“怎麼能不納呢?
過節時娘娘還說喜歡多子多福,爺現在是親王了,以後……以後……那新人還不多得成山成海的?
”
四爺笑:“成山成海?
你也不怕累著你家爺了。
”抽出她的手帕,給她擦淚,低聲道:“以後……爺也把你放在心上。
以後也不用怕。
”
他在她淚濕的臉上親了親:“娘娘喜歡多子多福,你給爺生不就行了?
”
那一會兒的勁過去,哭的人就該覺得自己剛才犯二了。
李薇這會兒就是,破泣為笑,笑完背過身:“我這是犯傻呢,爺你別管我。
”
四爺見她不哭了,心裡也松了口氣:“可不是犯傻?
磨人精。
”
叫玉瓶送來熱水洗臉,玉瓶一邊侍候她重新梳妝,一邊小聲道:“主子,該用膳了吧?
”剛才她還以為主子和主子爺在屋裡好著呢,結果進來才發現主子哭了。
她不知道是什麼事,心裡急得很,怕主子們還沒和好,用頓膳打個岔也好。
李薇點頭:“叫他們擺吧。
”
因為今天是四爺的喜日子,更是全府的喜日子。
所以擺上來不是家常款,而是宴會款的膳桌,跟她上次回府看的五六十道素齋差不多,還要更多一點。
盤子擺的都很好看,遠處的更是看都看不清,要侍膳太監唱名,說說這菜做的是什麼。
李薇不知是哭過沒勁還是晚上不想吃太多,反正不太有胃口。
四爺更是隻吃了一碗面就叫撤了,全部的菜都賞了下去。
她攔著不叫賞給孩子們,結果都賞給園子裡的宮女和太監們了。
八爺晚上回府,八福晉特意準備了他愛吃的菜,還把兒子女兒都抱出來,叫他們逗阿瑪開心。
“好了,把孩子們都抱下去吧。
”八爺配合孩子們笑了笑,但還是不怎麼有精神。
八福晉見他這樣,也不再強要他笑出來,讓人都下去後。
八爺看著一桌菜都沒動筷子,歎了聲回屋裡去了。
她趕緊跟上去,見他躺在榻上長長的歎了口氣。
“你這是怎麼了?
”八福晉心疼的眼圈都紅了,推了他一把道:“有什麼不痛快的沖我撒。
幹嘛難為自己呢?
”
八爺又歎了聲,握著她的手說:“我怎麼能沖你撕氣?
就是有點……”有點不服氣。
更多的卻是疲憊。
這幾年他比四哥累得多,費得心勁多,什麼都要做到最好,事事順著皇上的心意,一個人都不敢得罪,京裡有多少人都說他好呢?
可是卻比不上四爺在皇上面前奉承兩句,送上幾簍他親手種的菜。
“……這個親王一封,四哥算是……”他搖搖頭,擡手蓋住臉。
“算是什麼?
我就不信他就當定太子了!
”八福晉恨道,“咱們做了那麼多,我就不信一點用都沒有,一點好都落不著!
皇上不選你,文武百官選你,他還能擰著勁不成?
”
她狠狠推了把八爺:“別叫我瞧不起你,胤祀。
前頭太子和直郡王都倒了,一個四哥就把你嚇住了?
”
八爺放下手,眼睛亮晶晶的,半天才說:“……你說的對。
”
八福晉恨四爺恨得咬牙切齒,冷笑:“他自己的後院都按不平,還在皇阿瑪面前裝什麼裝?
”
八爺感興趣的問:“怎麼說?
你又聽到什麼了?
”
八福晉道:“他這親王都封了幾天了?
怎麼不見他上旨給四嫂和弘暉請封呢?
”
八爺猛得坐起來了。
“你是男人想不到這個。
”八爺的兒子也不是她生的,八福晉心裡氣苦,道:“四哥家裡除了弘暉,下頭可還有個弘昐呢,那可是那個李氏生的。
”
八爺的腦筋轉起來,八福晉道:“誰知道四哥一直不請封,是不是想換一個世子呢?
”
“不,不。
”八爺下榻,在屋裡來回轉:“沒這麼簡單。
”
“這不是一個世子位置的事。
”他如醍醐灌頂般,一瞬間明白了。
四爺此時不封世子,是因為他不是在為王府定世子。
“四哥,四哥……”八爺感歎再三,終於化為一聲歎息。
轉眼又是一年了。
今年京城是個暖冬,到了新年還是不見一場雪,天空乾淨澄澈如琉璃。
李薇坐在永和宮不停的打哈欠,雖然她坐在下首,也拿手帕掩住嘴了,可這麼一直打還是叫人看到了。
德妃在上首笑道:“看來是忙過年的事累著了。
”
李薇趕緊起身請罪,德妃擺手叫人扶著她:“行了,不用這麼多禮。
你既然累了,就叫人領你去裡頭歇著吧。
”
宮女領她去了一個小側間,裡面燒上了火盆。
她脫去外面的吉服躺在榻上,不一會兒竟然睡熟了。
宮女回去傳話,德妃也隻是笑笑。
坐在一旁的元英隻覺得她嘴角的笑都要掛不住了。
在她身旁的還是那些人,七福晉、十三福晉、十四福晉。
她隻覺得她們都在盯著她身上的吉服看。
四爺還沒有給她請封,所以她穿的仍舊是貝勒福晉的吉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