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太子開始帶著三個兄弟讀書,皇上給太子開的書單相當繁雜,僅夏汛一項就有不少是宮中藏書。
還有很多是從前朝官邸中搜出的關於治黃河的奏疏,這些都是不外傳的。
三位阿哥以前可從來沒看過這些蓋著前朝玉璽的明黃奏摺,上面還有前朝太監的朱批。
“這是皇阿瑪禦筆批過才能搬來的,你們在這裡看就好,不能謄抄。
那邊有紙筆可以摘要。
”太子道。
這些東西都很有價值,畢竟滿清入關還不到一百年,對這個中原大地還非常陌生。
他們學了漢人的文字,任用漢人的官員,連官制、風俗都在朝漢人學習。
治國也是一樣。
現在朝中哪怕稍稍懷念前朝都會引來殺身之禍。
三位阿哥雖然也是龍子鳳孫,卻更加不敢越雷池一步,何況他們一直以來聽到的都是滿清萬歲萬歲萬萬歲,居然在太子這裡看到一堆前明的奏摺,皇上還叫太子學,太子還要精研細讀做功課。
結果手中捧著前朝的奏章,打開後墨字如新,保存的極好,字都認識卻半天一句都沒看進去,個個都有些魂不守舍。
三阿哥先放下手中的紙筆出去轉了一圈,八阿哥是站起來面壁了約有一刻鐘才冷靜下來。
四阿哥給所有人的墨都磨了一大池。
太子正寫著字,四阿哥站在他的書桌一側,均速轉著手腕磨墨。
太子寫完一筆再沾時,看到墨池裡都快漫出來了,笑道:“行了,行了,老四。
”
四阿哥這才回神,趕緊放下墨錠請罪。
太子扶了他一把,笑道:“你這性子倒是不錯。
發呆也不誤了幹活。
”
四阿哥道:“弟弟手裡不幹點什麼,反而更不容易靜下神。
”
“那如今可靜下來了?
”太子敲敲放在一旁的一摞明黃奏摺。
四阿哥看過去,恭敬道:“臣弟已經鎮定下來了。
”
太子隨手拿起三五本擺在他面前,道:“那去吧。
前朝綿延二百七十六年。
”他拍拍奏摺,“這裡面有很多經驗,你拿去好好看看,一字一句都要吃透。
”
拿起奏摺時,四阿哥從沒這麼確定這是漢人的江山。
他們現在所做的,就是學習漢人是怎麼治理這如畫江山的。
這讓早習慣大清朝一統江山千秋萬代的四阿哥有些不舒服,好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棍子。
但跟著就升起萬丈豪情來。
前朝皇帝丟了他的江山,滿人入關是承天授命,萬民所向。
自我激勵一番後,再翻開奏摺就沒那麼激動了。
四阿哥開始摘錄時,八阿哥也面壁結束了,他目光炯炯有神,坐下後也是一言不發,埋頭抄錄。
三阿哥也散步結束了。
太子坐在上首,看著下麵的三個兄弟都一臉嚴肅,欣慰的笑了。
想當年他第一次看到皇阿瑪拿出前朝奏摺看時,也是吃驚了很久。
皇阿瑪告訴他,滿人出身草原,那裡跟漢人的江山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如果不學習漢人怎麼治理他們的江山,隻是打下來是沒有用的。
我們早晚會讓漢人給趕回草原去,”皇阿瑪複雜的輕摸著奏摺的明黃封皮。
滿人太少,漢人太多。
太子從那時起,就覺得好像有無數的漢人在他們滿人的背後虎視眈眈,時刻等著找機會把他們打回草原。
這江山打起來容易,坐起來難。
四點用過點心,趕在宮門下千兩前,太子送三、四兩位阿哥出門。
八阿哥倒是可以多留一陣,反正阿哥所在宮裡。
兩位阿哥走到岔道口揮手做別,然後各自回府。
四阿哥帶著隨從縱馬疾馳,周圍避讓的行人多是滿人。
內城中漢人還是不多的。
以前四阿哥從未想過漢人和滿人的人口多寡的問題,但現在想一想,這內城中有多少滿人?
而城外又有多少漢人呢?
他竟然覺得背上漸漸發寒。
回到府內,書房裡還擺著昨日他看的書。
他換過衣服後,給昨日沒看完的幾本書裡夾上書簽放到一邊,從書架上拿下近幾年的邸報坐下細細翻看。
以往他不過是匆匆翻過,關注的也是各家族在邸報中的勢力分佈,比如佟佳氏和各旗主王爺等。
這次他從州縣等地看起,邊看邊拿過旁邊的紙筆進行抄錄。
一忙起來就忘了時間。
蘇培盛在太子那裡時是在殿外侍候的,並不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
但四阿哥不用膳就是他的責任了。
他猶豫半天,看著四阿哥合上一本,將要去拿下一本時,上前插嘴道:“爺,您昨日說要去李主子那裡用晚膳的……現在……”
四阿哥愣了下,看一旁的西洋座鐘,上面的指針已經是快八點了。
可邸報還沒看完……他問道:“她用了嗎?
”
蘇培盛道:“剛才奴才使人去看過,李主子還沒叫膳。
”停了停,道:“李主子喊人準備的是牛肉鹵的撈面。
”
四阿哥在宮裡時就很喜歡吃面,尤其喜歡各式冷拌菜的撈面。
果然蘇培盛這麼一說,四阿哥就想起牛肉清湯和濃濃的牛肉鹵,裡面放著黑木耳和黃瓜粒。
湯鮮味美,料足香濃。
他從四點起就什麼都沒吃了,想不起來時還好,這會兒想起來了就覺得胃都快餓穿了。
蘇培盛一直小心等著,見四阿哥不去拿奏摺,而是站起來吩咐了聲:“去你李主子那裡吧。
”他才松了口氣,趕緊叫人點燈籠。
從屋裡走到院子裡才聽到滿院的蟲鳴,人和燈籠一靠近就消失了。
四阿哥想起小時候和小太監在宮裡的角落裡掀開地磚石闆找西瓜蟲的事了。
剛把西瓜蟲捏起來,它就團成一個圓球,殼很硬,花紋卻不像西瓜。
他還問過侍候他的小太監為什麼叫西瓜蟲,小太監也不知道,隻好答:“奴才打小就知道它叫西瓜蟲,人人都這麼叫……”
人人都這麼叫,也就不管它團起來到底像不像西瓜了。
等漢人也習慣滿人的統治後,他們也不會管什麼漢人滿人的分別了。
四阿哥腳下輕快了一兩分。
小院裡,蘇培盛已經提前讓人通知過了。
雖然四阿哥沒來,李薇沒用膳但嘴也一直沒停。
玉瓶擔心她一會兒吃不下麵,悄悄把送來的面中李薇的那一碗下面埋了很多的菜,面挑掉了一半。
四阿哥很快到了,沒有廢話,李薇略說了兩句就請他去用膳了。
桌上東西並不多,兩人面前各有一碗牛肉清湯,喝了幾口面就上來了。
配料是在下面放好的,配面的小菜都用小碟擺在兩人的面前。
四阿哥喜歡什麼口味就一直不變,還是松花蛋加蒜汁,再澆一勺牛肉鹵,配糖蒜很快就一碗下肚了。
李薇一挑面就知道面少了,她是加辣油、花椒油、蒜汁,配鹵小牛肉,面沒吃完,粉紅色的牛肉薄片讓她吃了快一盤子了。
看四阿哥今天吃飯吃的很快也很專心,李薇就沒說話。
兩人快速又高效的擼過晚飯,四阿哥幹掉了四碗面。
自從上次他一口氣吃了八碗後,就一直控制自己從不超過五碗的量。
李薇面沒多吃,牛肉幹掉了兩盤。
兩人都吃的很滿足。
四阿哥本來是想過來吃個晚膳然後回書房繼續奮鬥的,但吃飽後太舒服,渾身懶洋洋不想動。
停了兩刻鐘,眼看快到九點了,李薇喊人燒水搬浴桶。
四阿哥今天出門騎馬了,肯定要洗澡的。
等泡過澡換了寬鬆睡袍的四阿哥進臥室時,已經一點都想不起書房了。
畢竟明天又是兩點起,這個時間睡已經有些晚了。
今天精神算是受到了小衝擊的四阿哥躺下後陷入了深思。
他想李氏家是漢軍旗,根上是漢人,但觀她平時表現卻是滿人作風,牛羊肉頓頓不拉,比他這個真正的滿人吃的還兇。
四阿哥突然發問:“你在家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
這個問題太寬泛了,李薇理所當然的理解成四阿哥想要瞭解不認識的她。
艾瑪好感動!
決定小小的捧一下自己的李薇開始誇她在李家時是如何的賢良淑德,友愛弟妹,孝敬父母祖父母伯父姨媽等一系列長輩。
連鄰居都流傳著她的傳說。
讓本來打算側面瞭解下漢人的的四阿哥囧了,又不好打斷她,聽著聽著就笑了。
李薇還在說:“……跟我家住一條街的大娘大媽們都很喜歡我哦,特別喜歡讓她們家的女孩跟我玩。
”當時真幸福啊,她穿個什麼裙子梳個什麼頭立刻就有人學。
簡直是蘇的極緻境界。
雖然她沒開店做生意神馬的,那太顯眼了,但傾倒一條街也是很美好的人生經歷啊。
說著她就去看四阿哥,見他笑得好像在笑她傻就……慢慢不說了。
四阿哥還問:“怎麼不說了?
”他勾起她的一條小辮,把她拉過來,道:“我還不知道你在家過的這麼開心呢。
進宮後就沒這麼開心了吧?
”聽她說的,在家裡時整條街的女孩都是她的手帕交,天天熱熱鬧鬧的。
在宮裡倒是從來不見她特別熱衷交際,也就以前跟宋氏好過一陣,後來福晉進門後就沒有了。
武氏天天來找她,也不見她們多交好。
這倒沒有。
四爺你一個頂一百個!
李薇搖搖頭,順著他的手勁跟他躺在一個枕頭上,沒敢靠過去,這種天氣兩人貼一起太熱。
四阿哥本來就體溫高,她懷孕後好像也有點體溫高。
兩個火爐湊一起,又該出汗了。
“有您在,能侍候您,就比什麼都強。
”這是真心話。
兩輩子了,四阿哥就是她的億萬大獎。
不是頭上掉鐵餅的機率一般都碰不上的。
普通平民誰能沒事走街上撞一王子還能嫁給他?
按清朝她是小妾,可李薇是當自己嫁給他的。
四阿哥在她嘴上輕輕親了下,他也嫌熱,沒擁抱隻是湊過來親了口。
他親完她追過去反親了下,還啵了一聲。
“調皮。
”四阿哥在她屁股上拍了下,按住揉了揉,突然冒出來句:“比以前有肉了。
”
呸。
李薇被摸的很想反摸回去,無奈不敢。
心道等孩子生完能那個了,非摸下四阿哥的龍屁不可。
趁著混亂應該不會被發現。
她腦補的很樂,四阿哥繼續拍拍背,道:“睡吧。
”她應了聲,翻回去,一秒入睡。
留下四阿哥背對她,手上還留著那厚實軟綿又彈力十足的感覺,他虛抓兩下,無奈放下手,開始背經書催眠。
很快,夏汛到了。
黃河氾濫,數個州縣受害,良田被淹,無數農戶家破人亡。
這個消息被八百裡加急送到康熙的案頭。
首要就是安置流民,下令河南北京沿途所有州府設置棚戶安置流民,設粥棚,發饅頭。
還要施藥避免疫病流行。
朝中也開始吵起來,有人認為不能讓流民入城。
萬一流民潮中發生疫病,入城就會把疫病帶入城中。
這一點也是很多人擔心的,所以有的州府把安置流民的棚戶設在了城外。
在那裡設粥棚和藥棚。
皇上先下旨減賦,免了發生重災的幾個州縣三年的錢糧。
三阿哥和四阿哥被太子帶去聽朝,回來後道:“今年的災並不大,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
”
三阿哥還沒說話,四阿哥先面露不解,聽說流民有近十萬人,涉災州縣有四個,難道這還不算大?
太子見他神色,就道:“你回去翻一下去年的邸報,我記得去年免了六十九個州縣的賦稅。
過年時皇阿瑪還讓宮裡祈福。
”
四阿哥想起來了,那段時間特別流行抄經。
福晉那段時間一天兩卷經,後來都供到了永和宮的小佛堂。
回到府裡後,四阿哥到正院對福晉說:“如今遭了災,咱們離得遠也顧不上什麼,不如就在家裡設一個小佛堂,早晚上香吧。
”
福晉應下,當天就選定一個院子,略微修整後請了尊佛進去,再讓兩個丫頭換上緇衣,住在小院裡看守香燭,添加香油。
李薇也聽說了,小院裡去年家鄉遭災被賣進來的四人都是一臉的悲苦,全福晚上還做惡夢哭鬧。
以前現代遇到這種事都要捐錢捐物,李薇就讓玉瓶去問莊嬤嬤,府裡施不施粥,她捐些銀子出來。
玉瓶聽了這話就想笑,解釋道:“格格,流民進不來內城。
咱們府裡也不施粥,他們根本到不了北京。
”
李薇不解,以前李家逢到災年都會做些饅頭和餅送到附近的廟門口去施捨。
難道那都不是災民?
玉瓶在宮裡,知道的比她多,道:“我記得距京八十裡就不許流民靠近了。
”各州府都會攔人的,讓流民衝擊內城?
怎麼可能?
駐紮在京郊大營的大軍又不是吃素的。
她看李薇有些失望,就給她出主意道:“聽說福晉要在院子裡建個小佛堂。
格格若是有心,不如去那裡上柱香,替那些可憐人祈福吧。
”
燒香?
那管什麼用?
好不容易穿成統治階級,能使把力多救幾個人多好啊。
可四阿哥現在忙的厲害,除了要福晉建小佛堂回後院轉了一圈外,根本就不回來了。
再說,李薇從自己在現代的經歷中仔細扒了扒,發現當時除了關注微博就是對紅十字捐款,然後被郭美美氣到吐血,又在網上參與團購買速食麵和一些應急藥快遞到災區去。
但現在沒紅十字沒快遞沒淘寶讓李薇傻眼了。
冥思苦想當時新聞裡都講了什麼,可除了可愛的人民解放軍就隻剩下藍翔挖掘機……
想寫一點有用的東西給四阿哥送去,卻發現空長了個二十世紀的腦子,卻沒有二十世紀的科技手段的她什麼都寫不出來。
難道隻剩去燒香了?
有心無力的李薇坐下發呆,真的不能什麼都不做。
這種時候不做點什麼,人心根本過不去。
她喊玉瓶,把她的銀子收拾一下,看金銀銅錢一共有多少。
電視劇上動不動幾千兩銀票是不現實的。
她穿過來就沒用過銀票,平常用銅錢,進四阿哥的後宮之後貨幣就變成金銀角子了。
玉瓶拿小秤稱了下,道:“金子有十九兩,銀子有一百六十多兩。
銅錢還有兩千多。
”這還是出宮後換的,在宮裡銅錢隻是玩牌時當籌碼,沒用的地方。
她稱完問道:“格格,你要拿銀子幹什麼用?
”
李薇道:“……我想給四爺送去。
看能不能給災區幫上點忙。
”他是阿哥,肯定是要表現的吧?
不留名,把銀子一起用上就行了。
玉瓶一怔,趕緊道:“格格要是有心,不如……送到福晉的小佛堂裡,買些香油燈燭供奉……”
李薇失笑,道:“別開玩笑了,那銀子不白扔了嗎?
買點實在東西多好啊。
吃的喝的,穿的用的。
現在那邊缺物資缺人手,有錢這兩樣都能買到。
我別的不行,給點銀子還是行的。
”
見玉瓶不動,問她:“怎麼了?
”
玉瓶看看周圍無人,跪下小聲道:“格格,這樣不行。
福晉都沒動呢,您跳出來算怎麼回事?
以前您多小心啊,怎麼這次……”
“……那不一樣啊。
”遭災了,她能幹看著嗎?
玉瓶知道李薇心軟,膝行幾步跪到她跟前,搭著她的手道:“我知格格心善,隻是……福晉那裡先不說,阿哥那裡要是沒這個意思,您先送上去不是打了阿哥的臉嗎?
”
他怎麼可能會沒反應?
李薇剛想反問,就想到他是皇阿哥,她隻想到他們不管是真心的還是沽名釣譽,總要表現一二,就跟那些慈善晚會上的大牌一樣。
可現在皇上沒動,太子沒動,四阿哥……估計也不會動。
玉瓶見她遲疑了,馬上再勸道:“格格不如等一等,阿哥那邊要有動靜,肯定福晉那裡會知道的。
到時格格再去就行了。
”
不是不捐,隻是等上幾天。
李薇答應了。
過了幾天,又是八百裡加急,災情近一步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