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2、帝王心術
十三爺一大早的奔圓明園來是有正事的,無奈萬歲爺好風雅(?
),他就隻好先捨命陪君子,等萬歲玩爽了就可以去談正事了。
事情是這樣的。
四爺說要扮老農讓畫家畫下來,李薇就說老農都是天不亮就要去下地的,結果就啟發了他也要天不亮去下地。
其實他平常起床也是這個時辰,不過是把天不亮就去讀書換成去下地而已。
比較悲劇的是畫家,被太監請過來時兩眼發直一臉睡意,有些像李薇早年的初中同學上早自習時,等老師一走他們就把書往前一豎,趴下大睡。
傳教士當然沒那麼好運能有張桌子可以趴,再來本書可以擋下臉。
所以他給李薇表演了什麼叫站著睡著。
趁著四爺沒發現,她讓那太監提醒下傳教士。
太監悄悄戳了他一下,結果這傳教士一醒過神來就豎大拇指誇:“萬歲爺比我國的國王還要英雄!
!
”
她發現這傳教士誇四爺的頭一句肯定是拿法國國王尋開心。
等十三爺換好衣服出來,四爺那邊已經擺姿勢擺了有一會兒了,此時天已發白,朝陽給杏花村前的這片田地灑上了一層金光。
十三爺就恰好看到在清晨的陽光下,四爺的辮子有黃有白,還亂糟糟的。
哦,假髮。
十三爺笑著稱讚了句:“萬歲這辮子真是不錯,可否借臣弟一條?
”他也栓上,扮就扮像嘛,陪皇上玩要玩到盡興。
他是一個負責任而且很有職業道德的人。
四爺一勾頭看到他背後的大黑辮子,馬上叫人:“快來給你十三爺打扮上。
”
於是蘇培盛就帶著太監擡著凳子高幾梳妝匣多寶閣等一系列工具跑過來,就在田裡給十三爺現畫起來。
傳教士畫師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一直在畫。
背後的事,十三爺是看不到的,但他聽到了四爺的指點:“多分幾縷……分開染……”
他就感覺到辮子被解開了,然後被分成了好幾股,再然後就是刷刷刷。
看十三爺一頭霧水,四爺好心解釋,而且有點得意:“前幾日瞧見這畫師用小麥粉染白髮,今天朕想扮老農,貴妃就給朕出主意也用小麥粉來染。
”
他話裡話外都是‘朕的貴妃真好’,十三爺也習慣了,曹得意已經砍了,是非曲直萬歲已有定論,此時他就附和道:“這樣倒好,比別的染料好。
”
四爺就像別人誇他的孩子功課好一樣高興起來,還跟十三接著顯擺:“百姓的頭髮多是枯黃的,貴妃就讓人將黃豆、綠豆磨成粉給朕用。
”
十三呵呵,他不能跟著萬歲誇貴妃,隻能點頭表示‘這真是太聰明了’。
他不吭聲不代表四爺就不說話,四爺一面搖頭一面含笑說:“貴妃說朕的頭發黑得像十八、九的小夥子,不染白染黃了扮老農一看就是假的。
”
十三微笑點頭:“……”
從十三爺到了之後,李薇就下臺一鞠躬,回避到屋子裡去了。
她想著四爺剛才為了折騰這個沒吃早飯,十三爺吃沒吃不知道,反正一起送上去就行了。
吃完這頓他們估計也差不多該去辦正事了。
她讓人備膳,特意囑咐換成粗瓷碗,粘豆包做大些,要是萬歲問就說這是黃面窩窩頭。
十三爺那邊終於頭髮染好了,剛擺好姿勢(他幫四爺扶犁)不過一刻鐘,傳教士痛快的大出一口氣,對四爺歡呼道:“萬歲爺,臣畫好了!
”
然後不用太監,自己扛了巨大的畫闆去給萬歲看。
四爺看草圖確實打得不錯,心滿意足了,讓傳教士好好畫,然後卿可以退下了。
傳教士退下,小太監幫他擡著畫架。
折騰半天隻用了一刻鐘的十三爺沒有絲毫不滿,高興的說:“萬歲爺,臣弟去把這個去了吧。
”
恰在這時,蘇培盛笑呵呵的過來問萬歲要不要用早膳。
四爺連忙關心的問十三弟早上出來用膳了嗎?
十三用了,不過此時肯定要說沒用,於是他搖頭道:“臣弟今天出來的急了,沒顧上。
”反正就喝了一碗粥而已,現在肚子已經空得差不多了。
四爺就道:“那跟朕一起再用一點。
”然後就準備往屋裡走。
蘇培盛心知貴妃特意準備的早膳擺出來,萬歲肯定高興,然後肯定會想在這田地旁邊的瓜棚裡用,連忙問了句:“萬歲爺想在哪裡用?
”
四爺怔了下,蘇培盛趕緊解釋:“貴主兒特意讓人備的。
”說著就擡上來給四爺看。
其實還是那些東西,幾樣粥,大米粥小米粥綠豆百合粥粳米粥,幾樣麵點,不過為了配合這次的情景,所以拳頭大的饅頭,臉大的羊奶餑餑,超大粘豆包(蘇培盛說貴主兒說這個叫黃面窩頭),還有大烙餅,有炒的綠豆芽小青菜土豆絲蔥花蛋和京醬肉絲,還有豆瓣醬。
四爺果然甚愛!
喜笑顏開的拉著十三爺坐到瓜棚裡去了。
用大粗瓷碗喝粥時,四爺還說見過的老百姓都是蹲到田梗上吃飯的,不過那樣實在太喪失,他做不來啊。
因為語氣過於遺憾,十三爺還小擔心了一把萬一皇上想去田梗上蹲著吃,他是跟萬歲一起蹲還是忠言直諫一回?
不過幸好四爺自己做不到免了這回折騰。
聽說四爺他們已經換過衣服去勤政親賢了,李薇就算是能做自己的事了。
她這邊還真有件大事。
六月初,弘昐就要成親了。
比較讓李薇高興的是在他娶福晉之前,他的兩個格格都沒懷孩子。
雖然她自己是格格出身,但憑良心說她還是寧願她的兒子們都跟自家福晉好好相處。
不說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了,至少別鬧得跟四爺和皇後似的。
皇後對四爺有多重要,不是指這個人,而是這個位置。
說白了,就跟嫁稀隨稀,嫁叟隨叟一樣,女人嫁一個男人就要由著他來擺佈半生。
男人娶個老婆,隻要不是心狠手辣,喪心病狂拿老婆當仇人待的,基本上這個位置上的人也能影響他半輩子。
那是絕對沒有後悔藥的。
送去弘昐未來福晉家的嬤嬤早在兩個月前就回來了。
這個嬤嬤按理說是她送去的人,讓博爾津氏就此帶在身邊不是不行,但她偏偏多想了一步:這像不像婆婆在兒媳婦身邊插人?
其實這個小福晉進來後才十五,小著呢。
自己就是小孩子,李薇送人過去看顧她是理所當然的。
隻是這是古代,就算現代當婆婆的送小夫妻一個保姆,不領小夫妻的薪水,也不服他們的管,是婆婆送來照顧他們的。
兒媳婦肯定要不痛快的。
古代,又是皇家,這事自然要更嚴重幾分。
李薇想了又想還是省了,一不小心被博爾津家誤會,或者更嚴重被四爺誤會,她何苦呢?
她要給弘昐送嬤嬤,根本不用繞博爾津氏的這個彎子,直接給就行了。
之前她讓玉盞去博爾津家待過幾個月,據她說的博爾津氏是個十分懂事的孩子,極為體諒人。
雖然還沒有長久相處過,但她聽到後還是松了一口氣。
年輕小夫妻,掀了蓋頭才見第一面,有個能讓步的就行。
弘昐看著脾氣好,其實並不愛讓人。
他的讓隻是看起來讓了,其實在他來說那叫退。
退是為了進。
他今時今日退一步,是為了日後進上百步千步。
他要會讓隻會對著她這個額娘,或弘昀等兄弟姐妹,或者對四爺。
但是對博爾津氏,她很確定他不會讓。
由弘昐身上看四爺總會給她新的啟發。
在弘昐看來,包括博爾津氏在內的他身邊的宮女,太監,格格,伴讀,哈哈珠子,還有教他的老師等,全都是他的人。
他所要做的不是讓他們,而是馴服他們。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要求絕對的地位和權威。
隻有他們來適應他的,沒有他去適應他們的道理。
李薇所能做的就是讓他給博爾津氏更多的機會,還有更多的提點。
以求他們兩個能有個好結果。
當然,如果一切順利,兩人一見就對眼就太棒了。
她可沒有強求兒子必須多子多福,後院裡必須要有一堆不同女人生的十七、八個孩子才行。
博爾津氏跟弘昐,隻要她不是像皇後和三福晉,李薇都不會插手。
讓兩個小年輕自己折騰去吧,新婚小夫妻最忌諱雙方父母摻和,那必然會小事變大事,大事變離婚。
進入五月後,弘昐成親的事就成了京裡的一大盛典。
但當四爺跟李薇說弘昐成親他不打算回紫禁城時,她真心松了口氣。
關於太子位這個東東,咱們還是儘量低調點好。
就跟得獎前都要謙虛點一樣,萬一不成那不是丟人嘛。
李薇一直都覺得四爺真立太子的時候,大概就是他掛的時候了。
那時她在不在還兩說,就算在,日子也不可能會像有四爺在時那麼逍遙。
就像太後,雖然四爺當皇上之後她看著是幸福多了,能壓著鬥了一輩子的宜太妃等人了,能在暢春園一玩一夏天了。
可不能穿漂亮的衣服,不能戴好看的首飾。
哪怕聽個戲,都要借小輩們的孝心,不敢叫到甯壽宮去聽。
這種枯坐的日子哪怕能活到一百二呢,有什麼滋味呢?
所以四爺再孝順,太後還是一日日的老了。
快得很。
康熙爺那會兒,李薇年年進宮磕頭,覺得太後都沒怎麼變。
現在看她真是不一樣了,每一年都能看出來老了。
可能是心態的關係吧。
太後不是指著兒子過日子的人,她從當年起就是指著康熙爺過的,康熙爺才是她的重心。
其實李薇覺得太後已經很堅強了,她好像更在調整重心,把重心換成四爺。
以前都是四爺追著太後獻孝心,今年搬到暢春園後,太後開始常常讓人過來問四爺,睡得好嗎,天冷記得加衣,天熱別熱著了,要消暑也要少吃冰,屋裡冰山不要擺太多,不要離冰山太近。
四爺的感覺也不錯,不過大概還是有點不習慣,太後讓人來關心他,他的反應太正式了,端正站起肅手領訓,面容嚴肅認真。
聽完坐下後也是公式般的加倍給太後關心回去。
太後問他十句,他還二十句這樣。
……這對母子都需要更多的磨合啊。
“朕不回去,你就陪著朕留在園子裡,等他們在宮裡行完禮了,再叫到園子裡來見見,到那時也能自在些。
”四爺握著她的手,很體貼的跟她商量。
李薇連連點頭:“這樣好,就聽爺的。
”
四爺明顯看著是感動了,又給她許了一堆願,比如如果她想多跟兒子相處下,就留他們在園子裡多住幾天。
李薇說不用,小夫妻剛成親應該讓他們獨處,放在園子裡天天挨著萬歲和貴妃,誰放鬆得下來?
這麼說回宮有皇後,也不怎麼合適。
她想到了但沒說,可四爺的腦子轉得比她快得多,當然也想到了,然後可能以為這就是她的心事?
於是大筆一揮道:“那就乾脆在圓明園旁給弘昐賞個園子吧。
”
李薇:“……”論有個皇帝爹的好處。
仲夏的八爺府上還是沒什麼人氣,偌大的院子裡都看不到人來回走動。
郭絡羅氏坐在屋裡懶洋洋的搖著扇子,兩個丫頭一聲不吭的坐在凳子上做針線。
外面的蟬叫得厲害。
閑的時候,有時恨不能大喊大叫幾聲。
郭絡羅氏看著丫頭們,心裡挺羨慕的。
她們至少還有個伴能說說話。
她連伴兒也沒有。
去平郡王府時說起來,曹佳氏給她出主意讓她找兩個消遣,做針線聽戲都行。
說不到一會兒話,奶娘嬤嬤就來找曹佳氏說孩子的事了。
郭絡羅氏跟著就告辭了。
像她這個年紀的婦人每日裡忙的不就是兒子嗎?
可她偏偏沒有兒子。
她就這麼坐在屋裡從窗戶看著外頭的院子,日頭的影子慢慢斜到西邊,暑氣散了,院子外頭走動的人變多了。
屋裡的丫頭收了針線,把已經化成水的冰山挪出去,再過來問她:“福晉,要不要備晚膳?
”郭絡羅氏怔了下,道:“去前頭問問,看爺今天回不回來用?
”
丫頭們答應著去了。
郭絡羅氏卻是心裡有數的。
——要是八爺在府裡,這時早就該讓人來給她說了。
——要是他從外頭回來了,也早就有人跑來告訴她了。
果然丫頭們去而複返道:“爺今天去莊子上了,留了話說晚上未必能回來。
”
郭絡羅氏沉默了會兒,最後還是看丫頭在她面前站得可憐才沒精打采的說:“那就擺吧,簡單點,我也沒什麼胃口。
”
等膳送上來,外面華燈初上,院子裡各處都點了燈,引得小蟲子、小飛蛾往燈籠上撲。
她看著面前的飯菜一點都不想吃。
心裡想的卻是……八爺跟她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他讓老九給他從江南尋了幾個瘦馬放在莊子上,之後就時時去莊子上過夜了。
可笑她一直都以為他是去辦正事的。
要避著人所以才去莊子上,要招待人,所以才買瘦馬。
——不,八爺一定是因為這些原因才買人,才留在莊子上不回來的。
郭絡羅氏簡直像變成了兩個人。
一個人痛苦,她認為八爺就是在莊子上逍遙,什麼招待客人?
瘦馬根本就是他自己用的!
一個人卻堅持相信八爺,他肯定是有理由的。
但還有一個聲音被死死壓在心底。
八爺為什麼會這樣對她?
——因為他知道了良妃的事。
他相信了當時的流言。
那是不是流言?
連郭絡羅氏自己都分不清。
但她很確定就是當時聽到流言後她的反應不對,才讓八爺猜到了什麼。
她現在想對他分辨都無從分辨起。
她寧願上公堂,三木加身,酪刑熬遍,這樣八爺就會相信她沒有對不起良妃。
可是他們不會上公堂,八爺在心裡就給她定了罪。
然後他一句不問,提也不提的就漸漸給她離了心。
她要怎麼說呢?
說了會不會顯得她心虛?
她沒有對不起良妃……當時那隻是一時之氣,她真不知道會給良妃那麼大的打擊。
之後她也害怕了啊,她怕得不敢再面對良妃。
而良妃不知是不是也討厭她了,不再像之前待她那麼親近。
就這麼陰錯陽差了。
直到良妃就這麼沒了,死前甚至一句話也不肯給她交待。
她跪在她的榻前求她給八爺留句話,她一字不吐。
她好狠的心啊!
寂靜黑暗的深夜裡,郭絡羅氏在床帳裡整個人縮成一團。
八爺,八爺……
她隻剩下他了。
求老天爺發發慈悲,別讓他不要她……
莊子上,八爺對何焯對坐,對面飲酒。
八爺笑道:“我實在是想不透了。
二阿哥成親這麼大的事,萬歲就能帶著貴妃在園子裡待著不回去。
”
何焯道:“萬歲是個慈父,自然是想保全兒子們的。
”
“是啊。
”八爺點頭,“何況又是貴妃所出的二阿哥。
雖然打小沒見過這個侄子幾次,但猜出猜得到,皇上早年也是相當看重他的。
”
“可是二阿哥帶著二福晉去圓明園磕頭時,他偏偏又賜下了緊挨圓明園的一座園子。
然後又給大阿哥也賜了一個。
”八爺實在是想搖頭了,“前頭還說他想護著二阿哥,刻意冷冷如今的局勢,轉頭就又把二阿哥給顯出來了。
”
“這麼一來,誰不會以為大阿哥這園子是托了弟弟的福才有的?
這叫大阿哥如何自處呢?
”八爺頓了下,放下手裡的酒杯,輕輕歎了口氣,道:“皇上這副作態,倒讓人想起當年的直郡王和理親王了。
”
何焯也不免沉吟。
當年康熙爺就是讓人猜不透,總是好像一直在捧理親王,轉頭就讓直郡王和八爺下理親王的面子。
說是寵愛直郡王,一面也毫不容情的削直郡王。
翻手雲,覆手雨。
帝王心術。
八爺起身,望著孤懸天際的月亮,悠悠道:“君心難測……”
這下讓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是把寶押在大阿哥身上?
——還是貴妃之子的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