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薇聽說四阿哥又生氣的事時已經過去了好幾天。
還是玉瓶出去還膳盒時聽說的,回來就小臉發白的小聲跟她說:“格格,聽說四爺最近發火呢。
”
這也不是四阿哥第一回發火生氣,這位爺有個習慣,就是愛生悶氣。
他一生氣,不管是誰惹的他,是外面的人還是阿哥所裡的,他也不沖人發火,也不找人吵回來,就一個人悶在書房裡。
這段日子,院子裡的氣氛就會特別壓抑。
所有的宮女、太監全都來去匆匆,見面都不敢多聊,全用眼神打招呼,就是說話的聲音都會壓低。
因為他愛悶著發火,不愛找解語花神馬的排解,所以李薇等後院女子的消息就慢上一兩天,等到後院裡人人都知道了,她也知道了。
玉瓶平時是很想要四阿哥多來找李格格幾次,但現在她卻最怕四阿哥突然想起她家格格。
李薇就看到她在偷偷求菩薩,求四阿哥千萬別來。
李薇是挺能理解她的,就連她自己也害怕現在的四阿哥。
原因很簡單,四阿哥一句話就能要她的命。
誰知道他生氣時有沒有理智?
會不會拿她撒氣?
一句‘杖斃’,她的小命就葬送了好嗎?
就跟玉瓶為什麼一心一意的侍候她一樣。
她進宮時是沒從家裡帶丫頭的,進阿哥所當然也是光杆司令一個。
玉瓶在內的侍候她的太監和宮女全都是內務府分來的。
這些人為什麼心甘情願的侍候她?
還一點脾氣都沒有?
就跟她怕四阿哥的理由一樣,她也是一句話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玉瓶侍候她時事事都為她著想,可不是因為她的人格魅力感天動地,而是她的一條小命全寄在她身上而已。
李薇在大學一班的同學二百多個,女生各有各的性格,卻從來沒有跟誰像跟玉瓶在一起那麼舒服自在,還不是因為玉瓶在她面前完全沒有自己的性格?
所以,有時想想雖然也挺害怕玉瓶的,一個陌生人侍候自己到完全沒有自己的脾氣,那這個人心裡在想什麼她怎麼知道啊?
但同時,玉瓶也算是給她上了一課。
她在李家時,上下尊卑沒有宮裡這麼嚴苛,畢竟外面人家不會動輒就用‘杖斃’來殺雞給猴看,最多是賣出去。
所以李家侍候她的丫頭、奶娘、姑姑,她感覺上也就是職業素養更高的高級保姆。
她身邊的大小丫頭還常常鬥嘴呢。
進宮後這些卻全都看不到了。
當時跟玉瓶一塊由內務府分來的是宮女四人,太監四人,按制是貼身宮女二人,其中主管一人,剩下三個都要低一等。
太監四人也是主管太監一人,剩下三個再論。
但太監再說是無根之人,看起來還是男人樣子。
李薇能接受玉瓶等宮女,卻無論如何習慣不了一個看起來十二三或十六七的‘男人’侍候她。
所以四個太監全讓她閒置了。
宮女四人中,玉瓶是不知不覺跟她熟悉起來的,之後也就一直讓她侍候著。
按說,李薇這種做法其實很容易造成矛盾,下人反水神馬的,宮鬥裡不是常說嗎?
但這樣之後,她驚訝的發現剩下那七個人面對她時反而更貼心了。
偶爾她叫個人幫忙傳個話、做點事兒,那個人能激動的雙眼發亮!
李薇就覺得冷落他們有些愧疚,這種事也不好跟玉瓶商量——別看玉瓶在她面前軟的一推就倒,這麼長時間沒人能越過玉瓶沖到她面前來,就證明這姑娘的手段也是很不錯的。
所以,有次她悄悄問了四阿哥,說那些她使不著的宮女、太監要不要退回內務府,另給他們安排差事。
四阿哥問她:“怎麼?
他們侍候的你不如意?
”
李薇把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解釋道:“我老冷落著他們,他們在我這裡也出不了頭,時間長了不是怕出事嗎?
再說人往高處走,我這邊也要不了這麼多人,退回去再換個主子,說不定就出頭了呢?
”
四阿哥一臉‘你在玩我?
’的表情,後來發現她是認真的就嗤笑道:“你怎麼就知道你這裡不是高處了?
”
然後教她,剛才她說的全是沒用的東西,下人敢不忠的打死就好。
“你使不上他們,那是他們沒本事。
不然你現在那個貼身宮女是怎麼來的?
她能在你身邊站住腳,剩下的就都是沒用的。
他們要想侍候好你,自然會努力上進。
不必你替他們操這份心。
”
當時兩人都躺在帳子裡,四阿哥摟著她,說:“不過你這樣,也算錯有錯著。
你隻管安坐,等著那幾個人怎麼對你表忠心吧。
這會兒,著急的不是你,是他們。
”
然後,李薇算是想明白了。
此刻,手握他們生死的人是她。
所以,這些被內務府分來的宮女、太監,是被分到她這裡的同時就捧著一顆忠心向她了。
就像四阿哥院子裡的女人們,不受寵被冷落的全都想的是怎麼讓四阿哥喜歡她,而不是扭頭就去找其他阿哥投靠。
在死的面前,一切威逼利誘都是紙老虎。
所以她這種人才能輕易得到一院子下人的忠心。
而四阿哥能讓這一院子的人對他的喜怒如此緊張,憑的也不是他的人格魅力,而是他天然的地位。
李薇也不會自我感覺良好的認為四阿哥待她另眼相看,她就可以在這時跑去他面前找死。
她還是很怕死的!
於是李薇最近格外乖巧,用膳時也不專門要菜了,有什麼吃什麼。
膳房的劉太監拿著最近一旬裡阿哥所各院的叫膳單子進行月末結算。
紫禁城裡各處宮院都有獨立的膳房,都由禦膳監統管。
膳監是一年清一次庫,各膳房由各膳房總管太監主管。
劉太監習慣一月一小結,三月一大結,半年一匯總。
阿哥所算是紫禁城裡事最少的一處宮院,膳房侍候起來也不像宮妃處那麼提心吊膽。
所以劉太監常感歎這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但再平靜的地方也有事非,劉太監連睡覺時都豎著一隻耳朵。
他拿著叫膳單子翻來翻去,心中把幾位阿哥的院子數了個遍,然後叫來徒弟,囑咐他下個月,四阿哥和五阿哥院子裡的叫膳要格外留心注意,怎麼小心侍候都不為過。
徒弟心有不解,但也恭敬的應下來了,回身就去叮囑他的徒弟。
劉太監翻著四阿哥院子裡李格格這一旬的膳食單子,心道:最近這是起風了啊。
雖然距離過年還有兩個月,但宮裡卻早早的就熱鬧起來了。
攤子太大,事情太多,不得不提早準備。
阿哥所身處禁宮,也算是提前一步染上了這股年味兒。
首先就是四阿哥開始早出晚歸了,上書房還沒停,聽說四阿哥最近倒是常去太子那裡。
阿哥裡太子的腿是最粗的一條,四阿哥能抱上這條大腿,李薇還沒反應過來,玉瓶他們倒是說起來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聽玉瓶的意思,下頭的宮女太監最近嘴裡都是太宗時的四大貝勒,近的也有現在的裕親王和恭親王。
他們嘴裡倒是沒虛話,盼的也是四阿哥能當個旗主,再往上一步封個貝勒,日後是個親王!
李薇的感想十分複雜:童鞋們,你們的目標太淺薄了。
日後咱們這位主子,可是要當皇帝的!
想到這個連她也有些小激動。
因為四阿哥是‘胤禛’的關係,她就不覺得四阿哥現在給太子打工有什麼好激動的。
另一邊,則是因為四阿哥開始忙,回來也是在書房歇的多,後院這邊的氣氛終於輕鬆起來了。
就連算是‘深受寵愛’的李薇都很沒良心的盤算四阿哥這一忙,怎麼著也要一口氣忙過年了,一直到過了元宵才算把這個年給過完——好幾個月呢,到那時他的悶氣肯定就消了!
這些日子不必害怕了哦耶!
放鬆下來的李薇發現,她現在好像變成小透明了。
福晉略忙,不說天天去見德妃,三五日裡總是要去一次的,也常常跟三福晉、五福晉她們串門,大概也是在忙過年的事。
宋格格有身孕,不但四阿哥囑咐過要照顧好她,連福晉那邊也是一天一問。
所以,雖然宋格格還是那麼安靜,可她那裡最近也很熱鬧。
就剩下李薇了。
四阿哥在後院裡的時候,她有寵愛,自然引人注目。
現在四阿哥不在,她就突然顯得特別沒人搭理了。
雖然李薇從不出阿哥所,但也覺得最近門前冷落。
以前雖然沒人找她,但找玉瓶的人很多,各種刷好感搭關係。
這幾天她看下來,發現都不來找玉瓶了。
李薇還擔心人心浮動,誰知玉瓶卻每天熱火朝天的帶著宮女們給她做過年的衣裳。
其他的宮女、太監也加倍的體貼關愛她。
今天午膳後,玉盞——當年李薇取名全都從了玉字,她覺得不管什麼東西,加了玉字立刻就有氣質了。
事實證明不錯,四個宮女,玉瓶,玉盞,玉煙,玉水這四個名字品起來都挺有味兒吧?
她起名也不是胡起的。
玉瓶是個身姿窈窕的女子,雖然人瘦,但瘦的很有婉約的味道,腰身那線條挺像細頸瓶的。
玉盞就胖胖的,而且是梨型身材那種胖,旗袍這種筒狀的衣服,她穿身上總像懷胎五月一般,肚子那塊比較顯眼。
當時李薇在玉杯、玉碗、玉梨三個名字中間猶豫了半分鐘,最後取了玉盞。
在玉瓶成為她的貼身宮女,拿了這院子裡的大權後,剩下的三個宮女幾乎沒在李薇這邊露過臉,主動說話是很少的。
但今天玉盞居然主動找李薇說話,還提議說小太監裡一個叫趙保全的會學口技,學的鳥叫別提多好聽了。
李薇用‘姑娘你膽子很大嘛’的鼓勵目光看她,再說這就像四阿哥說的,這些人在想方設法對她表忠心。
人家努力表現,她也不好拒絕,就笑道:“既然這樣,就叫他來吧。
”
趙保全是個看起來十二三,事實上應該有十四五的小太監,他來到李薇面前時,看得出來衣服是新的,還沒下過水,顏色挺鮮亮,靴子的鞋幫雪白,估計是今天剛上腳。
這一身說不定都是為了今天準備的。
雖然離了有三步遠,她也聞到他身上新鮮的皂角味。
他大概還特地洗了個澡,宮女太監想洗澡可麻煩了,不到年節非要掏銀子不可。
這份心意讓李薇的心情更加複雜,臉上更加溫柔,柔聲道:“你就是趙保全吧?
聽說你會口技學鳥叫,這裡也沒外人,你試一試。
”想想又特意加了一句,“學個小鳥的,別聲音太大,咱們院子裡自己玩樂沒關係,引來外人就不好了。
”
趙保全激動的臉上陣紅陣白,深吸好幾口氣才道:“主子,您瞧好吧!
”
他略冷靜了一下,也不見他是如何開始的,一陣悅耳的鳥叫就響起來了。
一開始李薇根本沒發現是他,因為也沒見他張嘴啊,還擡頭往院子裡的樹枝上和天空中望,等回過神來想起是他還不敢相信,還是往院子裡找。
他學完一串,屏息凝神的停下來,肅手站在原地,等著李薇說話。
李薇忍不住感歎:“好傢夥!
真是太像了!
”她一笑,趙保全像是背上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肩膀也放鬆了,臉也敢擡起來了,小心翼翼的看了李薇一眼。
李薇趕緊抓住機會對他安慰、鼓勵的一笑。
……被人這麼費盡心血的討好壓力好大啊。
趙保全的眼睛亮的真像燈泡啊,簡直就像中了五百萬。
李薇壓力更大了,喊玉瓶拿東西賞他,想想馬上就要過年,乾脆全院的人都加賞一個月的月錢,趙全保和玉盞多二兩。
現在外患較多,李薇也是想加加恩,一院子的人齊心共渡難關。
哪知晚上,玉瓶竟勸她趁機收服趙全保和玉盞。
李薇半真半假的問她:“那你就不酸?
”
玉瓶假作歎氣:“我一個人也沒長八隻手,能把主子身邊的事全幹了,多幾個能人來搭把手也好。
”然後認真道,“格格,外院的事,還是要靠太監。
趙全保人看著也機靈,讓他多跟外面的人套套交情,咱們這邊也不會什麼事都慢別人半拍。
”
趙全保確實夠機靈的,不然他怎麼就敢搭上玉盞,一口氣跑到她面前來了?
玉盞這段日子看下來是個有些縮的姑娘。
不是說她沒手段或沒心眼,而是人比較愛縮,就算有想法也沒膽子去做。
玉瓶的意思她也明白,上次四阿哥發火,她們這個院子得到消息是慢了些。
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事,李薇不是沒放在心上,隻是她不知道去哪裡打聽,又怕打探到四阿哥那裡,再不小心摸了老虎怎麼辦?
既然不會做,乾脆不要做。
之後兩天,她就常常喊趙全保進屋來,去膳房傳膳這樣的事玉瓶也交給他了。
趙全保又趁機把另一個太監叫許照山的給帶了出來,玉瓶這些天也開始帶著玉盞進屋侍候。
小小一個院子,不算她才八個人,這就分了好幾幫。
李薇看得頭痛,但這也算是件好事。
至少過了這麼長時間,又經過了這些事,內務府分來的這八個人的性子,她算是大概都摸清了。
看得準不準且不說,哪個是哪個算是不會認錯了。
四阿哥教她的這個辦法還真不錯。
她不必急著去摸清這些人,他們自己就會跳出來的。
始終沒跳出來的,她也不必去管了。
趙全保為人機靈,許照山口舌甜滑,兩人去膳房叫膳還沒幾次,上上下下都混了個臉熟。
玉瓶來膳房時,到底還是有男女之別,所以隻進過膳房第一進的屋子。
趙全保和許照山就全無顧忌,進門後爺爺、爹爹、哥哥口中不停,千兒打的俐落極了。
沒有人會不喜歡被人趨奉,太監無根,所求無過名利二字,趙全保和許照山跟膳房的太監走的又不是一路,人人都樂意跟他們結個善緣。
結果沒幾天,李薇就在膳盒裡又看到了‘孝敬’。
有四阿哥在的日子裡,膳房總是會特意給她留一些不在膳食單子上的東西。
如今倒是很長時間沒看到了,現在四阿哥沒來,趙全保倒是有那個本事。
有時候倒不是就缺那一口吃的。
隻是這份與眾不同是面子上的東西,當所有人都不給面子的時候,通常都意味著事情已經糟透了。
趙全保拿回來的是兩盤子糖,一樣金黃色的加了松子和核桃的麥芽松子糖,一樣乳黃色的花生牛軋糖,一律都是二指長一指寬三分厚,包著糯米紙。
他端出來時不好意思道:“膳房現在正在做過年的糖,這些是做壞的,都是小的嘴饞才借著主子的名兒拿回來的。
主子賞面,能賞小的兩塊,小的就知足了。
”
李薇看到糖時,心裡連她都沒發現的松了口氣。
趙全保這話說的也挺漂亮,李薇讓玉瓶一樣包了一半給他,道:“拿去給你的兄弟們都分分,讓他們借你的光也甜甜嘴兒。
”
趙全保高高興興的下去了。
宮裡的糖是有數的,這種做出來的好糖一般都是主子享用,下人們是沒份的。
他們能吃到一般也就是主子賞的。
打這天起,趙全保隔三岔五的都能從膳房多要回點東西,還沒過年,膳房做的糖李薇就嘗了個遍。
放茶葉的那個小櫃子裡,單騰出來一層專門用來放糖,芝麻糖、龍蝦酥、杏仁糖等等,還有羊羹和各式蒙古乳酪、奶豆腐。
閑在屋裡沒事幹的李薇很快吃胖了,玉瓶給她試新衣服時,表情太嚴肅讓她很不好意思的說:“是不是尺寸不太對了?
”
玉瓶仔細量了量道:“是有些不對。
”
李薇立刻挺胸吸肚子……確實胸口有些緊啊。
玉瓶道:“格格長高了,袖子和下麵都要再放個二寸才行。
”
李薇示意她看看腰身,問:“腰不用再放放?
”她都快吃出雙下巴來了。
玉瓶站遠一步打量,搖頭說:“不必,緊些顯腰身。
”
脫下新衣的李薇坐回炕上,不自覺的就拿了一塊奶豆腐吃,吃完再拿,吃完再拿,一會兒沒留神一盤八塊全進肚子了。
奶味兒太香濃實在忍不住,再說她現在不吃東西還能幹什麼?
玉瓶似乎也不覺得她吃這麼多有什麼問題,空盤子拿下去,問她:“格格要不要用點茶?
”
配著茶,她又吃了幾塊杏仁酥,幾塊核桃酥,幾塊豆麵酥。
李薇管住手,捧著茶感歎,秋天就是貼膘的時候,她還是不要跟身體本能作對了。
等到了春天,自然就會瘦下來了。
再說她還在發育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