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四爺回京
一片荒蕪的曠野裡,四阿哥一行人正在紮營。
五百護軍分成數個小隊在巡邏,隨從們正把帳篷從車上卸下來。
滿人一直逐草而居,現在每年的木蘭秋獮,皇室宗親還是住帳篷的,皇上一直希望滿人不忘勇武之風。
一會兒,帳篷就搭起來了。
正中一座大帳,外圍分別是隨從,大臣,護軍。
竈上已經有烤好的肉,蘇培盛親手把肉分好給四阿哥送去。
出來就不可能隨時有新鮮的蔬菜了,隨行的官員這幾天都在拚命喝茶,不然肚子實在受不了天天吃肉。
四阿哥正在看從上個驛站拿到的邸報和家信。
府裡每十日送一次信,除了福晉問候的信外,書房的張德勝也要報上這十日來府裡的大事小情。
這個自然是福晉不知道的。
蘇培盛小心翼翼把銅盤擺在四阿哥面前的小幾上,道:「爺,還是趁熱吃吧。
這肉都腌硬了,一會兒冷了更難入口。
」從小就養尊處優的四阿哥已經不是當年策馬縱橫草原的滿人了,當年的滿人根本不用把肉烤熱烘軟再入口,可四阿哥吃這個就有些費牙了,每次都是嚼軟了硬吞,看得蘇培盛都替他難過。
幸好,還有李格格獻上的東西。
他道:「湯一會兒就能煮好。
」
離出門前,李格格要膳房把調料磨成細面,和油混到一起變成硬塊,要放在熱水就能化開,能直接做成湯,能配上幹餅或肉乾燉成菜(其實就是速食咖喱塊)。
那段時間把劉寶泉折騰的不清,李格格說的含糊,就是簡單、快速,吃起來方便又味道好。
這可比出門隻帶鹽強多了。
趕在四阿哥出門,劉寶泉還真折騰出來了,茶磚那麼大硬梆梆的,包在油紙裡,要吃時拿刀切下來一塊扔到熱水裡,一會兒煮開就能喝了,味道豐富的很。
多虧這個,四阿哥才沒吃不下飯。
護軍裡的人也說這是個好東西,聽說是四阿哥府的不傳之秘,都跟四阿哥套近乎想弄點兒。
這會兒熱湯就送上來了,散發出濃濃的香氣(參考方便麵),湯上面浮著一層油花。
四阿哥聞到香味放下張德保的信,把硬的像石頭的幹餅掰碎泡在湯裡,肉也全放進去,看著這一碗湯泡飯,他想起李氏每次這麼吃他都嫌棄的很。
沒想到,出來後他也這麼吃了。
吃完後,蘇培盛把盤子碗都收下去,在外面沒那麼多清水,隻能用粗紙擦乾淨就收起來了。
帳篷裡隻有四阿哥一人,他拿起張德保的信又看了一遍。
隻不過一頁紙,上面的東西卻讓他自從出來後就變糟的心情更壞了。
張德保的彙報很簡單:奴才張德保叩請主子平安康泰。
查,內務府太監許岫,楊北廣,內務府嬤嬤蘇妹兒,侍女張葡萄,以侍女孔石榴收李格格瑪瑙圓珠耳墜一套為由,污其與李格格勾連,傳福晉之私語至李格格,緻孔石榴於七月初三以與家人團聚為由贖其出府,現已回鄉。
除了他的信外,張保也有一封,上面更簡單,就一句話:奴才張保叩請主子平安康泰。
六月十八日夜,嬤嬤路小福請福晉將二格格移入正院,福晉未允。
四阿哥再把福晉的信拿起來,一副全家和樂美滿的樣子。
李氏不能送信,但看起來她那裡和福晉那裡都有事發生。
內務府的那群攪事精從來是不嫌事大的,在福晉身邊弄鬼,連李氏都牽扯上,可見他們的膽子有多大。
倒是福晉,心性堅定,不易被人所惑。
這樣的人就算身邊有一兩個小人也不要緊。
四阿哥決心回府後就整治這群內務府的傢夥,不然主子讓奴才耍著玩可不是什麼好事。
至於福晉……四阿哥輕嘆,大概還是地位不穩才總引小人覬覦。
還是要加重她的份量才行。
這次出門,他特意把福晉家的人也帶來了。
巴克什和巴圖魯雖然性格有些莽撞,但看福晉就知道,這兩個應當也是心性堅定之輩,當可一用。
京城,四阿哥府。
自從石榴離開後,福晉發現身邊的事越來越不順了。
送走石榴後,她就提拔了內務府送來的十個宮女中的一個,仍叫石榴。
這個石榴是圓胖臉的姑娘,臉上一直帶著笑,看著溫柔和順。
之前被她冷落的時間裡,隻有她的臉上從來不見怨忿,對福嬤嬤等人也不見格外的巴結。
是個心性平和的人。
石榴上手很快,虛心愛學,又不會人雲亦雲。
上次她忙的顧不上用膳,她就把她的茶換成了菊花。
這要放在福嬤嬤等人身上是絕對不敢的。
她跟葡萄等人相處的也很好。
石榴走後,葡萄一直很低落,可這個石榴倒是沒幾天就讓葡萄打起了精神,讓福晉也放了心。
可是不久之後,葡萄就在給她端茶時灑到了她的身上。
雖然隻是小事也是要罰的,福晉就罰她去外面罰站。
葫蘆一向管著她的首飾成衣,從來沒出過錯,那天卻讓她戴上了一對不成套的釵。
這對釵的樣式雖然相像,可一柄是紅蕊,一柄是粉蕊。
四枝釵放在一個盒子裡,隻能是葫蘆早起迷糊拿錯了。
隻是小事,可她是戴了一天晚上取下後才看到的,心中當然不快。
葫蘆雖然很快跪下告罪,她也不得不罰了她半個月的月銀。
還有福嬤嬤,一直是她身邊最信重的人。
結果有天晚上吃了一碗紅燜羊肉,可能太油膩了胃口受不了,當晚就拉起了肚子,早上連起都起不來了。
現在又有些發燒,大嬤嬤問了她後,挪到了正院後面較遠的一間屋子裡靜養,喝了幾天葯都不見好,換了個大夫說止洩太早,應該先讓她拉空肚子再說。
於是又另開藥讓她繼續拉。
前兩天,福嬤嬤覺得拉的整個人都虛脫了,又因為拉肚子不敢讓她吃飯,好幾天沒吃東西就喝了一碗稀粥,居然又吐了。
福晉聽說後也擔心是不是病的太重了,擔心以福嬤嬤的年紀受不了,夜裡悄悄掉了兩次淚。
沒了福嬤嬤後,莊嬤嬤先頂了上來。
她原來就是後院裡管著名冊的,福晉問哪個她都說得上來,家人朋友,曾在哪裡當差等等。
有了她後,院子裡好些事都迎刃而解。
福晉也並非不識人間煙火的人,對下人之間的派系之爭也有些了解。
隻是看著陪嫁紛紛落馬,她就是想發火也找不著人。
像福嬤嬤拉肚子,紅燜羊肉本來就不是她的菜,一個下人怎麼能吃這種份例?
是她去膳房要的,膳房才給她燉了一鍋。
她要去問膳房的罪,先要處治福嬤嬤亂叫東西。
何況,她能為了福嬤嬤吃主子份例裡的東西拉肚子然後把膳房的人全都審一遍?
為了保護福嬤嬤,她換了大夫,把她挪的遠一些,不讓她再引人注意。
親近石榴和莊嬤嬤,既然不能完全摒棄他們的作用,不如接受下來。
而且,福晉也認識到是她一直以來的偏心導緻了這場災難。
重用陪嫁是沒有問題的,但如果隻用她們顯然不行。
她現在就是想找到一個平衡的辦法,能讓他們能很好的融合在一起。
等她整合好了,再把那些攪風攪雨的都辦了。
除此之外,另一個讓福晉發愁的就是李格格了。
最近她簡直像隻鬥雞,開始也跟著宋格格天天過來,笑眯眯的樣子,非常不像她。
上次石榴的事,福晉也在陪嫁都遭殃後明白了,顯然是有人藉著李格格的名字想搞掉石榴,恰好當時她和福嬤嬤也有些草木皆兵。
而李格格或許原本沒那個意思跟她頂著幹,但福嬤嬤勸她抱二格格的事肯定是讓人知道了。
李格格就這麼被人當槍使了。
大概那些人希望她一直這麼想,以為這一切都是李格格的手筆。
這也是她不敢明刀明槍審這些人的原因。
福嬤嬤、石榴、葫蘆被陷害的都是小事,要是尋根究底,那些人攀咬李格格,她就無法收場了。
還有,外人會不會相信呢?
石榴被賞了耳墜,福嬤嬤吃紅燜羊肉拉肚子,葫蘆送錯釵。
這些事要是全都賴在李格格身上,說她陰謀陷害福晉?
都是她的人,都是小事,這種陷害也太看不起人了。
恐怕到時被人嘲笑的就會是她了。
外面的人會說她想誣賴李格格,所以才指使身邊的丫頭嬤嬤弄出這些事來。
而四阿哥也絕不會相信這種說辭。
思前想後,福晉決定想辦法跟李格格化幹戈為玉帛。
於是,福晉開始在李格格來的時候使勁說二格格放在她那裡養是最好的,她最放心。
還拿宋格格的女兒做例子,嘆道:「一個大格格就讓我操碎了心。
」
宋格格坐在下面,溫柔道:「奴才一直都感念福晉的恩德,大格格從小就身體不好,奴才見識短淺,實在不敢承擔養育格格的重任。
」
李薇笑眯眯的不接話,福晉的話她聽出來了,可誰知道她是真心還是說反話?
宋格格是不是在敲邊鼓?
那天,趙全保說有人在他的窗戶底下說福晉想抱二格格時,她在一瞬間有種想把福晉給幹掉的衝動。
五阿哥府裡兩個格格能把福晉壓的不見天日,她為什麼不行?
要是福晉真的搶走她的孩子,那她就什麼都不管了!
以前常看一句話『你要掛了/離婚了,就讓另一個女人睡你的男人,花你的錢,打你的娃』,這話實在能激勵人啊。
李薇也是才發現,福晉不必等她掛或跟四阿哥離婚就能打她的娃。
男人可以分著睡,想打我的娃就從我身上踏過去!
她不賭福晉心慈仁善的萬一。
還是要讓自己強大起來才行。
所以她聯合了武格格,到此,四阿哥期望中的後院格局終於成型了。
她能理解四阿哥想限制福晉的意圖,卻一直不想照他的意思去辦。
四阿哥對她再真愛,她也不能去辦自己不喜歡的事啊。
於是就裝傻。
可現在不這樣不行的時候,她有種命運的感覺。
四阿哥算無遺策。
他早料到她早晚有一天是會需要武格格的幫助的。
福晉和李薇就這麼僵持了起來。
李薇開始每天去向福晉請安,跟宋格格一起坐冷闆凳時也不覺得難受著急無聊了。
心中有了信念,好像整個人都開始變得不一樣。
宋格格顯然是福晉陣營中的人,她待李薇還如以前一樣,李薇卻無法再對她溫和以待。
武格格始終站在李薇身邊,一張圓桌她也坐的距離李薇更近。
李薇知道,武格格的幫助不是無償的。
她需要給的好處就是四阿哥。
四阿哥自己去找人而她視而不見,和她主動幫四阿哥介紹人是兩回事。
時間平緩的滑過,轉眼又是新年。
看著福晉登上宮中的騾車去永和宮領宴,李薇有種山中方一日,世上一千年的感覺。
她多少有些鬆口氣,因為四阿哥快回來了。
四阿哥回來的比想像中的要快。
他策馬直接入城,正好趕上保和殿開宴,他風塵僕僕的入座時,看到上首的皇上身後有個太監伏耳說了句什麼,皇上就向他這裏看了一眼,對他笑了笑。
四阿哥離席跪地磕頭。
四阿哥府,李薇驚訝道:「你說阿哥回來了?
」
趙全保高興的牙豁子都笑出來了,道:「阿哥帶著蘇培盛去領宴了,其他人正在書房那裡收拾呢。
之前真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
他說完,見格格隻是開頭驚喜了一下,然後就消沉了。
這是怎麼了?
他和玉瓶面面相覷。
過一會兒,隻聽格格道:「……讓前院的膳房給我送五十串烤羊肉串過來。
」
「格格?
」玉瓶大驚失色。
李薇摸摸還好好的嘴角。
她這一年可沒給福晉多少面子,現在四阿哥回來了,總要做個姿態。
而且,讓她親口賢惠的把四阿哥往武格格那邊送可做不到,這一吃至少有十天的空檔。
四阿哥既然安排好了武格格,下面的事他當然也有數。
她隻要做個姿態就好。
他會自己去的。
晚上是福晉先回來的,四阿哥被皇上留宿宮中了。
李薇鬆了口氣,能晚一天面對總是好的。
福晉的手雖然摸不到前院膳房,可第二天就看到李薇嘴邊起了一串的燎泡。
她也在心中鬆了口氣,這樣看來李氏是偃旗息鼓了。
這一年,李氏一直不敢讓她見二格格一面。
她也不敢刺激她。
現在李氏退避,她也放了心。
她們兩人,就這樣保持一定的距離就行。
彼此之間都不願意真的撕破臉,都在維持著那微乎其微的平衡。
但福晉很清楚,她和李氏之間地位的不對等,造成李氏對她的每一個舉動都抱著最大的警惕心。
抱走二格格的流言是讓李氏像失去理性的野馬一樣沖她撞過來的原因。
隻要沒有威脅,李氏是會示弱的。
因為她知道她沒有底氣對著一個聖旨冊封的福晉,所以她才會在四阿哥的盛寵下對她示弱。
可母羊被狼叼走羊羔後也會奮力一搏。
她並不想挑釁李氏的決心。
她比李氏擁有更多,所以不會跟她魚死網破。
她也承擔不起李氏亡命的代價。
四阿哥到下午才回來,剛回到書房換衣服,想整理下這一天來記錄下的東西給皇上上一封奏摺,然後再去李氏那裡消磨一下時光,看看長大的二格格。
誰知他剛吩咐蘇培盛去通知李氏,蘇培盛就為難的小聲說:「早上,趙全保報上來說,李主子昨晚吃了烤羊肉,嘴上起了泡,怕主子看了不雅,近幾日無法侍候主子了……」
話一說完,蘇培盛就縮脖子。
四阿哥把手中的摺子往桌子上一扔,半閉著眼出了一會兒神,站起身道:「走,看看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