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劈給你看
禾雲生皺起眉,問:「你說什麽?
」
禾晏一動不動,認真的重複道:「我說,你這樣劈柴,不行。
」
少年不耐煩了,「禾晏,你有病就回屋裡去,別在這找茬。
」
「你這樣劈,天黑也劈不完。
」禾晏紋絲不動。
禾雲生像是突然來了火氣,斧子脫手滑落,重重砸在青石闆上,發出一聲巨響。
他上前一步,怒道:「如果不是你因爲你生病花錢,爹也不會遣走小厮。
你還知道要劈到天黑,你沒劈過柴就別指手畫腳,你這麽會劈你來劈啊!
」
禾晏心中微動,原來家裡是有小厮的,隻是家貧爲了看大夫遣走小厮,這少年便頂了小厮的活。
看他的模樣,對這位姐姐也是積怨已久,劈裡啪啦一通冷嘲熱諷,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
窮也有窮的好處,譬如院子裡都沒人,這對姐弟的尷尬場面也不至於被人撞見。
要是換做在從前的禾家和許家,怕是看熱鬧的丫鬟都能圍成隻兵馬隊。
禾雲生說完就等著禾晏跳腳駡人了,不過出乎他的意料,這一次,禾晏沒有駡人,而是彎下了腰,撿起了那把被他丟在地上的斧頭。
她被這沉重的斧頭墜了一墜,纖細的皓腕像是經不起摧折似的,看的令人心驚。
禾晏看著自己的手,也微微皺了皺眉,連把斧頭都舉不起,比起她以前來,實在差的太遠了。
禾雲生楞了楞,狐疑道:「你幹什麽?
」
「我劈給你看。
」禾晏回答。
禾雲生一聽,更生氣了,怒道:「你別再這胡攪蠻纏,你……」
他話還沒說完,「砰」的一聲,打斷了他的聲音。
禾晏已經掄起斧頭乾脆利落的將面前的柴木一劈爲二。
「你看。
」她說:「很簡單,你不能握著斧頭的前端,得握著斧柄的末端,順著木頭的紋路劈,會省力的多。
」
禾雲生呆呆的看著她,片刻後,這少年臉色漲得通紅,語氣幾乎是出離的憤怒了,他指著禾晏道:「你你你,你果然別有居心!
你的手……爹回來看到一定會駡我!
禾晏,你真是心機深沉,刁滑奸詐!
」
「嗯?
」禾晏不解,下一刻,一個驚慌的女聲響起:「姑娘,你流血了!
」
禾晏下意識的低頭看去,掌心不知什麽時候被磨破了皮,血迹映在掌心裡,鮮明的竟然還有幾分動人。
她隻是握著斧頭劈了一根柴而已,這就把手磨破了?
這幅身體到底是有多嬌嫩?
從小到大,禾大小姐究竟有沒有提過稍重一點的東西,她是用棉花和豆腐做的嗎?
禾晏陷入了沉思,婢子青梅已經衝過來拉著她往屋裡走,急急地開口:「得先用膏藥擦一擦,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禾雲生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扔下一句:「禾晏你就作吧,遲早把自己作死。
」就轉身跑了。
禾晏哭笑不得,上輩子她活到嫁人成親,一直到死,到現在,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作」。
這種感覺很新奇,在將士心中,「作」,大概是個很遙遠的字眼。
青梅將禾晏的手托在自己膝頭,拿指尖細細抹了膏藥擦在禾晏掌心,罷了又落下眼淚,「這要是留疤了可怎麽辦,得想辦法弄點祛疤膏才行。
」
「沒事,」禾晏見不得姑娘流淚,尤其是個十五六歲,比她上輩子年紀還小的漂亮姑娘,便寬慰道:「留疤就留疤,好了就行。
」
青梅睜大眼睛,淚水都忘了擦乾,盯著禾晏說不出話來。
「怎麽了?
」禾晏問。
「沒、沒怎麽。
」青梅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姑娘不生氣就好。
」
這話裡的語氣……禾晏再看看梳妝檯前擺著的脂粉首飾,心中大概明瞭幾分。
原先的禾大小姐極爲愛美講究,這一身細嫩皮膚想來是要嬌養的,要是平常磕破了個口子,就算是天大的事。
上天是不是看她上輩子過的太過粗糙,不曾體會過當女兒的感受,這輩子才給她找了這麽個嬌花身體,風雨都受不得。
青梅問:「姑娘,奴婢給您倒杯熱茶吧,剛剛外面在下雨,受了寒氣。
」
「等等。
」禾晏叫住她,「我想起一件事,之前我醒來,有些事情記得不大清楚……」她看向青梅,「我是怎麽生病的?
」
原先這家裡是有小厮的,後來給禾晏看病小厮才被遣走,可見這病不是生來就有。
可突發疾病的話,這幾日她也沒覺得有什麽不適。
屋裡人人見了她都是一副細心呵護生怕出什麽意外的模樣,禾晏覺得怪怪的。
青梅聞言,大驚失色,一把抓住禾晏的手,險些又要落下淚來:「姑娘,您已經爲範公子傷心過一回,可不能再折騰一次了。
您就算不爲了你自己,還得爲老爺和少爺想想!
」
範公子?
男人?
禾晏問:「哪個範公子?
」
「姑娘,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是了,範公子如此無情,幷非良配,姑娘忘了他也是對的。
奴婢不會再主動提及範公子了,隻要姑娘好好的。
」說完,青梅又擦起了眼睛。
這個小婢子也實在太愛哭了,她營帳下那些剛進來的新兵第一次上戰場都沒這麽愛哭。
還沒問幾句話,衣襟已經濕了大截,這樣下去,不出一炷香就能水漫金山。
「好吧。
」禾晏無奈的道,「那就不提,你先去換件衣服,你衣服濕了。
」
青梅瞪大眼睛看向禾晏,見禾晏神情平靜,幷沒有要崩潰的樣子,猶豫了一會兒道:「那奴婢這就去換……姑娘等等奴婢,奴婢馬上就回來。
」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屋子裡又安靜下來。
禾晏伸出手,對著自己攤開掌心。
青梅擦的膏藥還站在手上,她看著這隻纖細幼嫩的手出神。
女子力氣天生弱於男子,當年爲了練習手勁,禾晏幼時起,每日天不亮從府裡後門溜出,爬到京城東皇山上幫寺廟裡的和尚挑水劈柴,一開始也是如這般磨破手皮,待漸漸生出繭子後便好了,再然後,兩隻水桶也能輕鬆扛起,還能在手腕上懸著石頭打拳。
她不聰明,隻能用笨辦法,日積月累,便也有了能和男子一較高下的資格。
隻是現在,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且不說拿走原本屬自己的東西,光是這柔弱的身軀,也無法承負她今後要走的,布滿荊棘的絕路。
「那就練吧。
」禾晏對自己道,「就像從前。
」這也許是上天給她的考驗,作爲她重生的代價,不過那又有什麽可怕的。
不過是重頭再來而已。